李長林衝進書房的時候,紀少正與幾個參謀商議太原城郊的布防,見他突兀地闖進來,眉頭便皺了起來。李長林見他眼神中滿是責怪之意,心裏也打了個突兒,僵立在門邊上,說:“總司令,有遠客從南京來。”
紀少便是一怔,喃喃地追問了一聲:“南京嗎?”
李長林深深地點了下頭,退了出去。紀少立在丈許長的沙盤地形圖前,呆了呆。
李長林為人踏實,多見風浪,最是處變不驚,今天這位南京來人竟能令他失態,想來不是等閑人物。他讓那幾個參謀繼續商議,自己轉身從書房中退了出來。
李長林正候在門外,見他走出來,欲言又止。
紀少高高挑起眉頭,問:“倒底是誰?”
李長林俯在他耳邊,低語:“是孔七小姐。”
紀少萬想不到竟是這一位佳人,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隻垂了頭,緩緩地把雪白的手套從指尖褪下來,許久才問,“什麼時候過來的?”
“剛剛。我安排在西廂房了。她說想要立刻見到你。……說起來,是披星戴月的開車過來,挺不容易的,一個小時前被前哨扣住了,以為是日本人派過來的奸細,要不看是個女的,隻怕一槍就給崩了。”
紀少恢複了鎮定,推袖看了看腕表,見時針已指向了兩點,便說:“開什麼玩笑。”
“我也奇著呢,莫非是飛過來的?你還是去看看吧。”
紀少點點頭,便向西廂走去,李長林緊跟著他,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紀少便又停下,轉過身不耐煩地說:“你倒底想要說什麼?”
李長林很是為難,又覺得不說不妥,唯有吞吞吐吐地說:“這一位……,你需想想怎麼應付才好。”
“應付?”
“現在這裏就隻有少爺和長林兩個人,我就不避嫌了。三少,這一位孔小姐,隻怕是愛上你了。”
紀少聞言眯起眼,便要發作。李長林連聲說:“你聽我說完,聽我說完。對,朋友妻,而且是金枝玉葉,赫赫世家之女,背景就象千孔洞裏的蛛絲網一樣,我們碰不得。可是,她的心思,早在梧州的時候,就連我這個粗人也能看出三分,而且,說來奇怪,每次和這個孔小姐共事的時候,我總是覺得,她很象一個人……”
紀少垂眸聽著,忽地打斷他:“李長林,無用的話還是不說為好。”他不再理睬李長林,轉身便走。紀少何等聰明之人,當然聽出李長林的話外之音,而李長林說孔七小姐很象一個人,最是觸動他的內心,這位突兀地被陳家兄妹送到他眼皮底下的孔小姐,眼神中總是有一種濃重的愁緒與欲語還休的思戀,與深深地把存在刻在他心深處的那個人是如此的相似,他看到,便懼了,於是敬而遠之。
後來,她無端地依偎在他的身邊,飛身用身體抵抗那憤怒的一刀。他驚住,內心糾結無比。可是萬丈紅塵中,哪來這麼多的孟浪。她不是那個已逝去的女子,那個令他深陷,傾情愛慕的神秘而孤獨的女子。他再也不能把那份真心給予別的女子,那份執拗的,無畏的,甚至是非不分,任她是敵,是狐,是鬼,也無法自拔的深深愛慕。
他再也給不起。
何況,她是最好朋友的愛人。
何況,國已破,山河泣,千裏墳煙埋萬將枯骨。
何況,此時,他已抱必死之心。
推開西廂的門,坐在雕花窗前的女子應聲站了起來,懷中抱著一隻古琴,與他兩兩相望。紀少驀地一呆,覺得眼前仿佛閃過一道光芒,眼底一熾。
那邊的窗欞光線暗淡,唯桌上兩方燭台映出昏黃光芒。少女立在窗前燈下,風塵仆仆,長發削成薄薄的短發,下頜尖尖,臉兒瘦得仿佛隻餘下了一雙大大的眼睛,見他進來,眼眸中便凝了淚水,她克製著,硬生生地沒有讓淚珠兒流下。
而他在小嬋的眼中,亦是恍如隔世,這樣突兀的高,這樣孤伶的瘦,曾經的豐神俊朗,神采翩翩,魅惑風流亦化為一身征塵與兵氣,眉間有深痕,鬢間現花發,堅毅的眼神中有難掩的憔悴與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