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進一條小巷,深深巷中隻有一盞門燈亮著,他們一直走到這盞門燈下,紀少收了傘,上前叩門。很快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過來應門,見是紀少,連忙大開了門,請兩人進去。小蟬隨在紀少身後,穿過一間小小的院落,走進正房。
那少年說:“爺爺在後院,說東西備好了,讓我交給你。”說著從龕上取下一個白綾包裹著的物件來,遞與紀少。
紀少說:“容我當麵謝過老先生。”
少年說:“您太客氣了,爺爺讓我對您說,您能親自來求,已是最大誠意,這塊芙蓉石是人間極品,可惜時間太緊,隻雕了一個白日,很是粗糙,所以心中有愧,還是不見為好。”
紀少怔了怔,也不強求,與那少年別過,帶著小蟬走出來。
隻短短的幾分鍾時間,那雨竟停了,月已升起,映小街地麵一片瑩白,而那盞門燈便不再孤伶,光線與月光淡淡地交映著。
小蟬好奇地問:“你求人家做了什麼?”
紀少攤開手掌,把白綾打開,現出一塊玉來。
小蟬見那塊玉竟是雪白之中透出淡粉色,應是上好的芙蓉石打磨出來的,做工是極精細的,便湊過頭去細看。
不想紀少伸出手來,輕輕一推,那玉便分成了兩塊,他拾起其中的一塊遞給小蟬,“這一半是你的。”
小小的玉器雕工極細,竟是一塊嫦娥奔月,小蟬接過來,愛不釋手,又問:“你的那一半呢?”紀少便遞與她看,分明是一塊後羿射日。小蟬早就知道太原玉雕最富盛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忍不住連連讚歎。雖說是一天的時間裏草草雕成,可是嫦娥與後羿的鬢發根根細如毫毛,極是細致。
紀少望著她,眉眼在月光下氤氳著,仿佛有千言萬語,卻終是沉默無聲。兩人沿著長街向回走。小蟬興奮過後便覺得莫名的沉重,美玉深深地握在心手,棱角使得她感到刺痛。紀少已把那塊後羿射日放入懷中。負著手兒,月光下拉出長長的影子。
街角傳來了蓮花落的吟唱,暗夜中聲聲孤苦。
“為什麼要……送我?”她問,顫抖的聲音把自己駭到了。
他輕輕地轉頭看她:“如果我死了,你會多一個方式找到我。”
她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臂,迫他正視自己:“你這話什麼意思?”
他安撫地對她微笑,聲音卻非常堅定:“如無意外,明天日本人就會攻城。”
她深深地凝望他。
他眼中一絲笑意也沒有:“我會與這座城共存亡。城破之日,就是我亡之時。”
她目光散亂了起來,雖然聽到陳維陽對她說紀少會死守孤城,可是這樣的話從紀少自己的口中說出來卻還是讓她感到徹骨的寒冷。
不是的。沒有這段曆史,他該在徐州,上百大將終將虎狼之士阻住,把抗戰拖入了相持之中,那才是他的曆史啊。難道,因為她的存在,因為她的任性貪戀,他便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不行。她隻要有一口氣在,就不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她輕輕放開他的手臂,耳中聽著斷斷續續的蓮花落,平複著心情,終於,她迷茫地望著鍾鼓樓的方向輕聲說:“我曾送你一句小心飛機,現在我不惜一切來到你的身邊,隻為再送你四個字:來日方長。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泄露天機,可是我所知道的事實是,要想獲得最後的勝利,而不是亡國,就必須忍辱負重,不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所以,你不該守城而死,而應該帶著你的士兵,殺出重圍。”
“你是說最終會勝利?”
她感到頭皮和臉部一層層地發麻,胸口發緊,可是她咬緊牙關,一字一句地說:“你不死,就會的。”
“我不能丟下這座城。”
“那麼在你死之後太陽旗將插遍東亞的土地。”
她飛快地說著,然後從他身邊跑開。
狂奔了兩條街,在一個月光照不進的街角,她身子歪靠在牆上,再也忍耐不住,鮮血從口中疾噴而出。
***
11月4日,圍城第三日,太原城近郊的外圍防線已收縮至距城牆不過百米之地,自荒野處飄來的冷霧在整個戰場上彌漫,天地間一片肅殺之意。敵方的大炮與坦克已近在咫尺,虎視眈眈,絕命的廝殺一處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