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前,身在第五戰區的白承乾知悉太原被圍,數次急電紀少的前敵指揮所,勸他突圍,不惜以明碼百字細陳成敗得失,言太原會戰的敗落,非紀少之失,而現在局勢之下孤城必失陷,勸紀少勿逞霸王之愚勇,使數十萬大軍,幾百萬百姓陷入戰火蠶食的苦難中。
其時南京軍事委員會已電令晉軍退出太原,卻未派一兵一卒北上接應,而是把精良主力調至南京,掩護政權中心內遷。白承乾見此形勢,又思以紀少的脾氣,九成的要與太原共存亡,心急如焚,急率遠在西南的桂軍向太原行進,奈何遠水解不了近渴,遙遙近萬裏之地,縱不眠不休,或脅生雙翼,部隊也無法在短期內到達晉地。
白承乾此舉本是為著唇亡齒寒的憂困,手足之交的情義,卻令南京頗有微辭。本來紀衍儒舍後方帶兵北上,已有高官譏他逞武夫之勇,此時落敗,雖是因黃老爺子不戰而逃,非紀少之過,可到了這些人心底口中卻似印證了當日之言,令他們頗有些幸災樂禍。
可是同胞前方浴血,若他們能解圍城之困,哪裏需要遠在西南的部隊北上。
桂軍北上當日,陳維陽率領的原粵係第三十三集團軍亦再也按捺不住。這近十萬餘人自七七事變後被調至上海,凇滬會戰之時未發一槍一彈就敗落逃遁,在陳維陽實為奇恥大辱。此時白承乾舉桂軍主力跋涉萬裏更是深深地令他震撼慚愧,當下拒絕軍事委員會的調譴,不肯依照命令西向至重慶,而是調頭北上,直向太原而去。
如此少壯派三帥一人困守孤城,兩人義不容辭,令中原大地一片嘩然,於是文人們紛紛在紙上大加稱讚,稱三人頗有古代虎將之忠義氣概,令江南盤踞的國民革命軍三個集團軍很沒有麵子,於是南京軍事委員會因勢利導,再次電告晉軍突圍,並令三個集團軍北上至徐州接應。
11月5日晨,日軍板垣部當先開始全麵攻城,以十六架轟炸機為一組,囂張地在太原城的上空掃蕩,把數以噸計的炸彈傾泄在這一片土地上,一時近郊的曠野上成為一片血海,大炮與坦克協同一寸寸地向前推近,半日後板垣部占領了榆次,可憐小小的一座城鎮幾乎被碾成了平地,屍橫遍野,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糜爛性毒氣。
炮聲隆隆,一整座城池在痛苦中□□。
前敵指揮部裏,得到榆次已失的消息,紀少俯看著沙形圖,一背脊的寥落。
小嬋自攻城之戰開始後就與李長林一處,成為近身侍從中一員,她再未與紀少多講一句話,眼睜睜地看著他陷在戰與退的矛盾之中。
小小的指揮所裏並師團長和高級參謀立著數十人,大家都麵帶蕭索,沉默不語。
終於,紀少用力地閉上了雙眼,雙手在桌角握成了拳頭,說:“通知第三十五軍,第三十六軍,從南城門突圍。第三十七軍,第三十八軍,從西城門突圍,獨立師做掩護,最後撤離。出城之後,渡過汾江,在石鎮待命。”
眾人領命而去。李長林指揮著待從官整理電台和重要的文件,準備撤退,忽看到紀少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立在沙盤前垂目一動不動,他便推了推小嬋,讓她去相勸。
小嬋也不知此時自己該說些什麼才好,走上兩步,卻呐呐無言。忽地紀少抬起頭,凝望著她,雙眼如寒冰般冷冽,卻又閃爍著火焰一般的光芒,一字一頓地說:“我一定會回來的。”
小嬋眼中便蘊了淚,用力地點頭。
大兵團突圍並非易事,而原本死拚的決心因為這一個退字全都泄了下來,太原城的南門與西門便在那一刻縮小了,小得仿佛蟻洞一般,僅城門處被擠傷的軍民就不計其數。好在晉軍終究是驍勇之師,在南麵突圍的集團軍先鋒是許青山的特種師團,他們很快就在長岸川部的防線上撕開了一個突破口,也算報了娘子關失利的一箭之仇。
日軍得知晉軍自南線突圍,急撲過來,在晉軍後翼施以絞殺,這時留守的獨立師殺來,應了那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於是形成混戰,日軍的飛機大炮無法起到作用,很快晉軍自西城方向亦突圍成功,日軍見無法困住這條蛟龍,便不再戀戰,返身入城。
11月7日,太原城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