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蟬在出城之際便與警備營失散,曠野蒼蒼,人如螻蟻,誰來理睬她是一個身染重病的弱女子。她隻有咬緊牙關,緊握著□□,跟隨在隊伍中飛跑。所幸未與敵人短兵相接,隻是一路奔逃。待行至汾河,她已累得喘不過氣來,看著晉軍士兵一個個跳入河裏,她隻抱著□□立在河邊,感到眼前漆黑,冷汗自冒,心跳得急快,仿佛就要從口腔中躍出來。
日已暮,初冬的寒風凜烈。河水上飄浮著薄冰,不時有因不習水性而落水的士兵發出慘叫。
忽聽有人說:“孔小姐在這裏。”
她回頭一看,見是警備營中的兩個侍從,便再也支持不住,身子倒了下去。而在她的身後,龍城太原隻縮成遠處一個小小的點,有濃煙與火光從那裏發出,直透向天際。
兩個侍從奔過來,其中年齡稍長的姓華,二話不說,將小嬋負在背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向河裏去。小嬋緩過一口氣來,捉著他的肩頭,急問:“你們總司令呢?”
“孔小姐不用擔心,司令已出城了。”
小嬋心一寬,這才感到徹骨的寒冷,兩腿如同被凍結了一般,她是上海灘小姐,又居南疆多日,哪禁得住這北地行將結冰的河水,牙齒在口中無法遏製地撞擊起來。神誌漸漸地迷離起來,隻記得侍從官在她耳邊急喚:“孔小姐,你不能睡,快醒醒,不能睡覺!”
小嬋一口咬破下唇,劇烈的痛楚使她略感清醒,她掙紮著從華侍衛的背上爬下來,哆哆嗦嗦地說:“我自己走。”
枯水期的汾河隻有齊腰身,但河底泥濘不堪,幸好有兩個身材健壯的男人在一旁照顧,她才渡過河去。過河後又是急行軍,她咬緊牙關,一聲不響,兩個侍從見她這般要強,都心底暗佩。
兩日後,終於來到石鎮。各路集團軍齊聚在方圓十裏內修整。三人一路問詢警備營的位置,尋到小鎮內,忽見一輛軍車遙遙行來,車還沒停穩,李長林已跳了下來,衝過來握住小嬋的手臂。
小嬋張了張嘴,卻講不出話來,一口鮮血已急噴了出來,星星點點地濺到李長林的軍服上。李長林駭得講不出話來,小嬋身子一歪,已倒在他懷裏。
晉軍於石鎮修整半日,便繼續南下,不日進入江蘇境內,大軍駐紮在隴海線附近。陳維陽的三十三集團軍也到達徐州近郊。
兩日後,白承乾的桂軍與國民軍的三個集團軍亦到達蘇北,在蘇北的津浦線和隴海線附近形成了防禦之勢。當日下午,南京軍事委員會通電前敵指揮所,令第五戰區司令紀衍儒為總指揮,率領近六十萬大軍抗擊日軍。紀少與日軍在晉地正麵交鋒,已有經驗,度敵人武器精良不能硬拚,便將部隊打散,分散在蘇北之地,日軍板垣部先頭部隊冒冒然進入蘇地,行軍不過十裏,即被不知從哪裏殺過來的中國部隊截成幾段,倉皇中隻覺前後左右,滿山滿嶺都是中方部隊,待殺過去卻又蹤跡不見,這樣下來進不得退不成,最終一塊塊地被吃掉。
日軍於是不敢急進,於晉南放緩了行進步伐。
其時,因板垣部在太原受到了晉軍的頑強抵抗,使得日方速戰速決的計劃受阻,日本國內亦矛盾激化。板垣因作戰不力被軍部召回,由岡村接替了他的指揮權。
長江黃河之間,對壘雙方如兩虎盤踞,大戰蓄勢待發。
沛縣位於徐州以北,為漢高祖劉邦故裏,縣城以東一片靜寂悠然,正是微山湖所在。城郊有兩間大宅,飛簷上勾心鬥角,冬日裏氣息氤氳。數日前,這裏成為第五戰區司令長官的行營,大戰在即,無論晨霧,總能看到背脊挺拔,軍靴被擦得鋥亮的高官,表情蕭殺地進出。
午後,小嬋睡在後院的臥房裏,深冬的天氣,滿宅子離亂著雪花,院中有一株梅,滿枝上鼓脹著花苞。小嬋的雙腿在渡汾河的時候受了凍,加之她身子虛弱,每日裏暈暈欲睡,紀少使李長林親至徐州城中買了上等的補氣藥材,佐以冰糖燕窩,一力的調養,前日方能下床走幾步路。
這一覺睡到黃昏才醒來,窗外小雪初睛,有嫩嫩的黃昏盈窗。她側頭見紀少坐在八仙桌前,不知在想些什麼,眉頭緊緊地簇在一起。她便輕喚了兩聲。紀少聽見,眉頭立刻舒展開,站起身走到床前。因前方軍情緊急,饒是她在病中,也不常見到紀少,每日大都是夜深了她已睡下時他方過來看上一眼。在這樣的黃昏時分,她見到他很是歡喜,便掙紮著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