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秘密(2 / 2)

他怎麼會喜歡上沈炵?聽著好像太過荒謬,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他是他,是他的導師,已婚,家世,樣貌……撇開那個最為矛盾的性別問題,矛盾還是處處存在。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他仰望著,怎麼就會生出那麼可笑的想法?

找導師那會兒,他那份毫無亮點的簡曆,木楞磕絆的模樣讓那些大主任們看著連搖頭都懶得,沈炵卻收了他,淡然神色,精致的五官在一群中老年當中顯得尤為紮眼,小林一開始就對這人有印象,以為他是和自己同屆的學生,擋在他前頭占名額的人。他記得沈炵和他說第一句話的樣子,一臉漠然地問,“林繁是嗎?”

一開始,他以為沈炵是借家世背景撐腰的混爺,自己又是他第一個帶的學生,理當是初級階段摸索期,對他該掛名三不管才對,誰知沈炵的法西斯政策落實起來得心應手,生生扒了他幾層皮,那段時間,他連做夢都是沈炵在訓他,薄唇上下翻動著,沒有最刻薄,隻有更刻薄。夢到最多的,是早晨查房提問的情景,他永遠答不全,沈炵瞪著他沉默十多秒,冷冷吐出三個字,“還有呢?”

科裏人都嘲笑他的狗腿模樣,畢竟才那麼一點年齡差距,兩人卻是十足嚴師訓劣徒的架勢,他們笑他窩囊,他想著無所謂,跟著誰不是混?

混著混著,竟讓他順利混到了畢業,留院,這導師嘴裏貶得他一文不值,到底夠義氣替他寫了推薦信,賞了他個三甲鐵飯碗。

花姨叫他小苦狗,跟著沈炵真的苦,別的住院白天收收病人,打打病史,了不得被叫上台拉個勾。別的導師手下好幾個學生,這些活輪輪分分到底輕鬆些,沈炵本就是勞碌命,又隻帶了他,一天幾台刀,他被要求全上,回頭下了台還要收病人,補病史,怎能不與夜排檔老板娘混個臉熟?

他喊苦喊累,倒不曾想過抱怨,畢竟是研究生時就跟的導師,同甘共苦的革命感情在。

沈炵嘴上刻薄,待人卻不賴,小林素來要求不高,有人解決溫飽問題就好。加班連台,沈炵請客是慣例,小林仰仗衣食父母出手闊綽把周邊的外賣都吃了個遍,強壓苦勞下,愣是胖了幾斤。沈炵自己全程不下台,到了飯點倒是會讓人換他吃飯,說他本來就缺心,餓著的時候更是無腦。

他佩服沈炵的醫術,更歎服他怎麼就能每天都精力充沛地連台手術,對他也是每台必訓。幾年時間,沈炵本是少言,對他倒是不吝於開口,雖然,大多是訓斥。聽著,小林也習慣了,漸漸悟出,他的導師不過是紙老虎。

紙老虎終究是心軟,他真捅了簍子,沈炵倒少了訓斥,會替他補救。有一次,他出神鬆了器械,沈炵為了阻止他損傷血管竟伸手擋住了刀尖。他回神嚇傻了,看著病人的乙肝病史,又看著沈炵手上的傷口和池裏的水跡,他握住了他的手,那一瞬間,除了害怕,好像還有心疼。

最近一年,沈炵的身體狀況不好他是知道的,他不是心細的人,隻是那些細枝末節卻貿然闖入心間。沈炵的胃口越來越差,臉色也越發不好,後來在台上連訓斥都沒了,一台手術下來不曾開口,額上卻起了細密一層汗,不斷滑落間掩不去一臉倦色。再後來,手術間歇他都要靠著椅子坐上一會兒,他不知道他是哪裏不適,隻看見他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分明忍著痛意。

關心全成了口不擇言,胡亂抱怨著沈炵不該委曲求全,幫主任連台加刀,他看著他疲憊至極的模樣,其實隻是心疼而已。

知道沈炵胃不好時,他已撐不住痛得跌坐在辦公室地上,他什麼都做不了,聽指示取了藥,拿著針頭如何也下不去手,他替自己掛過水,對著他,卻如何也下不了手。那天,一直愛慕著沈炵的蘇醫生哭著說,“我從來沒見過師兄這樣的神情,他難受的時候,有心愛的人心疼,陪在他身邊讓他安心,放鬆,真好。”他也知道,沈炵非常愛他的妻子,那一刻,他懂蘇曉的心,也由衷覺得,真好。

沈炵的檢查結果不好,他心痛得似要炸開一般,吼完了,卻隻能哀求,讓他一定要告訴他妻子,一定要讓她陪在他身邊。他是知道的,自己隻是沈炵生命中微不足道的過客,他不需要他。他是知道的,自己什麼也做不了,連痛心,都沒有立場。

今天,他幫忙將沈炵從推車挪上病床,他雙手合攏托著他的雙腿,俯身低頭,唇瓣輕輕滑過他的膝蓋。

那一刻,感受著自己飛快的心跳,他虔誠祈禱,一定要讓他沒事。

才發現連禱告都是無詞,他能犧牲什麼?犧牲所有,都抵不上那個人分毫。

第一次,他沒有仰望,俯身擁緊,這短短幾秒,仿佛就能滿足了,為那不算擁抱的擁抱,不是親吻的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