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能上台，他是跟不上葉茂的節奏的。手術開始前，葉茂隻說了句，“那就仔細看好。”手術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刻，他不得不承認這人有自負的資本。抬頭看向葉茂，以為能看出沉著淡定甚至自負傲然來，卻不是。無影燈下，那人專注地望著，額上汗濕了一片，垂眸間透著孤注，哪裏像他之前表現的那般無所謂？之前那是不在乎嗎？憤怒焦躁可是因為太過在意？
葉茂在放下手術刀的那一瞬間，才覺出了痛。這個世界仿佛空了，也許從來都是空的，胃裏絞痛越演越烈，這幾日不適遷延，到術前便是難耐，他不敢加大劑量怕影響到手術時的狀態，現在稍一鬆懈，痛意深刻。不能倚靠不能按壓，他閉目忍過一陣痙攣，停頓了數十秒，抬眸對上助手詫異的眼神，點了下頭示意他繼續。他怕開口讓人覺出異樣來，好在帶著口罩，他將唇抿得死緊，漸用力咬牙挨過一陣陣擰絞。
最後的縫合工作他堅持自己做完才抬頭看了眼那張蒼白的臉，雙目緊閉著，唇色淡的沒有半分生氣，一切似乎都離他很遠，他漠然立著，一時動不了，良久才長出了口氣。
小林想著要出去告訴龔娉他們手術很順利，該安慰他們讓他們放心心才對，快到門口時，卻忍不住轉身折回去，想看著那個人，隻幾分鍾也好，沈炵什麼都不會知道，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守他幾分鍾，這是唯一的機會。
走到複蘇室門口，他隔著窗定在了原地，他看到葉茂站在沈炵的床邊，緩緩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理了下沈炵額前的發絲，指尖劃至臉龐，他頓了頓，終究將指尖從他臉上移開，隔了段距離，沒有放下，虛撫著他的輪廓。小林看到一雙悲戚溫柔的眼，沒有冷漠，沒有輕蔑，睫毛低垂間，這份溫柔滑至鼻尖是無奈，再落嘴角已是悲哀。葉茂終究放下手，緩緩彎下腰雙手撐著床緣便沒了動作，他低著頭，小林看不到他的神色，隻是這份落寞謙卑死死扣住了他的心。
你愛的人，你配不上，小林隻是覺得無奈而已，他對性別這事並談不上多介懷，因為撇開這不談，沈炵也不會看上他。而葉茂呢？他總感歎自己和沈炵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原來在那個優越仰望的世界裏，愛亦是這般無奈卑微。
小林側身靠著牆，他想自己也許不應該靠近葉茂，特別是在窺探到這個秘密後……太危險。
太危險，要麼被他發現自己知道他的秘密，要麼被他發現自己對沈炵的奢望，要麼……太危險。
葉茂緩了許久才直起身，轉身走向更衣室，關門落鎖才放任自己靠向牆壁，汗水浸透了手術衣，背貼著一片冰冷，疼痛被激得更為肆虐，他雙手握拳用力頂住胃，猛然用力間忍不住悶哼了聲立時咬住了唇，轉而更為用力的掐著，想移步去椅子上坐下，卻隻能彎腰探手扶住桌緣，再動不了一步。掌心扣著桌角，隻要足夠用力，總能挨過疼痛。
緩和些後他煩躁地打開更衣箱取了藥吞下，又脫下手術衣換了，來到水池邊清理，冰冷的水撲打著臉，思緒漸清明，垂頭苦笑，胃痛竟發作的如此厲害，他就這點自製力嗎？打開門鎖間，緊閉心扉。
出了手術室，看到龔娉焦急地迎上來，他定定看了許久，忍不住問她，“不要以為這就完事了，還有的折騰，今後恐怕要擔驚受怕，小心照顧著他一輩子，你願意？”對方拚命點頭，他笑得滿是嘲弄，其實是笑自己，這問題那麼多餘，她不點頭又如何？她需要對他作承諾嗎？不是她，他就有機會？千般小心，萬般願意，下一刻，他不能在他身邊的。
沈炵被推回病房的時候，小林跟在一旁幫忙，看到沈炵睜開眼，看他蒼白著臉衝龔娉扯出一絲無力的笑，那柔和目光中都映著他所愛的人的臉龐，那是他的牽掛和希望，他費力抬手握住她的手試圖安慰，卻惹得龔娉落淚，她俯身親吻著他的眉眼，握緊了他的手，在他耳邊低聲說，“受苦了。”他始終笑著，費力拂去她眉間的心疼，拉著她的手安心睡著。
小林站在門邊，安靜看著這一幕，漸覺出圓滿來，多好，他隻要這樣看著就好，隻要沈炵能幸福，他便是滿心歡喜的。
隻是眼淚不可控製的落下，他用力抹了抹，想著太丟人，胡亂擦著，發現一旁有人正盯著他看，那目光太過淩厲令他心慌，急忙錯開了視線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