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見過我,對嗎?”布魯伯格問。

男孩兒伸直了他的長腿,他還穿著羅斯給他的預科學校的灰褲子、白襯衣,天曉得為什麼。

男孩兒哆嗦了一下。入夜後氣溫下降得很快,但空氣還是暖暖的。布魯伯格看到男孩兒額頭上的汗水以及閃亮的眼睛,眼睛上方的膠布早就掉了,血跡已幹,呈一條細細的棕線。

“也許是在耶路撒冷,我叔叔在老城開了家店。”

“也許是在我家,似乎可能性更大。有天晚上,你去了我家,對吧?”

男孩兒遲疑片刻,稍加思忖,幾乎是喃喃地說:“是的,我去過。”

“你去那兒做什麼?”

“迷路了。”

迷路?布魯伯格覺得不太可能。

男孩兒用袖子擦了下額頭,布魯伯格看到他在不斷出汗。

“你沒事兒吧?”

男孩兒沒作答,隻是把頭埋進手裏。他好像要暈倒了。布魯伯格給他遞過水瓶,敦促他喝水。

“聽著,你要是不舒服,我就讓他們送你回去,可以派一個人跟著你。”

“沒事,太熱了,喝些水就好了,別送我回去。”

布魯伯格感到男孩兒似乎很急切,卻一點兒也搞不懂為什麼。

拉奇曼和薩拉曼回到火堆邊,男孩兒起身走開了。過了一會兒,他們聽到他在往沙地上尿尿。

“你喜歡這孩子嗎?”拉奇曼笑了,薩拉曼則往地上吐了口痰。

“不知道,他看起來不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拉奇曼對薩拉曼說了句什麼,也許是在翻譯布魯伯格的話。果真如此,布魯伯格的回答一定有什麼可笑之處,才會讓薩拉曼如此大笑不已。

男孩兒回來了,還是遠遠地坐在一邊。

“你妻子為什麼不和你一起來?”

“她想待在耶路撒冷。而且,你也看到了,在這兒她沒什麼可做的。為什麼問這個?”

拉奇曼再次轉向薩拉曼,這次兩人簡短交談了幾句。

“不是你向傑羅德爵士要求帶上這孩子?”

“向傑羅德爵士要求?恰恰相反,我想自己旅行,相信我,要是由著我,我是不會麻煩你們的。盡管現在我知道有你們在,旅途能方便許多。”

這個回答,拉奇曼似乎挺滿意。

“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布魯伯格追問道。

“這孩子在耶路撒冷很有名,人盡可知。”

布魯伯格不禁笑了。傑羅德·羅斯爵士為他安排同性戀之旅,這個念頭簡直就像派他去畫佩特拉一樣可笑,盡管還是有點兒區別。

“真的?嗯,我想那是他的私事,應該不會妨礙他替我拿拿畫板,對吧?對了,他叫什麼名字?”

“他的名字,這真是他父親永恒的恥辱,他叫掃德·薩伊德,好在他父親已經死了。”

布魯伯格躺在帳篷裏,他想給喬伊斯寫信,他知道就算她能收到,也要過好幾周,但他仍然覺得不在她身邊,表情達意也更容易。他拿起粗鉛筆,簡短描述了下旅程見聞,又附上一張破損炮台的寫生。

在沙漠狂風的鞭打下,台燈在帆布帷帳上投下的暗影化作了黑色鷹隼。在信的結尾,他輕描淡寫地加了句,“我可能找到你的掃德了。果真是他,那他看起來可不太像個凶手。我明早就去問他是否捅過什麼人!司機認為傑羅德爵士是派這孩子來給我暖被窩的——還記得那個坐在我們床上的警察嗎——‘一個搞男童的人和他的男童……’”布魯伯格的渾勁兒又上來了,加了一句,“也許你能把這消息告訴那個正在調查此事的給你暖被窩的人。要不,還是算了吧,我可不想讓他到這兒來打斷我的工作。”他舔舔筆頭,重重地抹掉最後一段。為什麼又要折磨她?何況他並不想讓克施知道這些。如果羅斯派這孩子跟他去佩特拉,他就不會懷疑是他殺死了德·格魯特,還有最近那孩子的深夜造訪:除非他小時候整天看英國神秘小說,否則這個被追捕的凶手到底為何要回到謀殺現場?肯定另有他故。也許這個掃德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德·格魯特。布魯伯格打算明早就跟他開門見山。掃德會怎麼回答?“是,我是朝那個老猶太的胸口捅了一刀,現在我要投案自首。”布魯伯格為自己的愚蠢感到好笑。

他調暗了燈光。隔壁帳篷裏,兩個男人打著響呼。一隻駱駝發瘋似的打了個大哈欠,蓋過了他們的鼾聲。羅斯提喬托和他的童仆們是什麼意思?哪有他現在好?現在,他可以驕傲地穿起他的剛毛襯衣,遠離塵囂。在這狂野的星空下,布魯伯格覺得多年來,他頭一次真正身處心願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