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斯向門口走去。

“別擔心,”她說,“我會買條看家狗,你也可以再派那個討厭的偵探走一趟,讓他給我把門。”

克施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什麼偵探?”

“你派來探望馬可和我的那位。他躺在床上——別那麼大驚小怪的,我沒在床上——問我們問題。”

“我沒派過什麼人。”

喬伊斯聳聳肩。“我要遲到了,”她說,“還要去別的地方,約了人。周六上午10點,好嗎?”

“等等,這個人,他長什麼樣?他說他叫什麼?”

“長得倒真不難看,漂亮的眼睛,膚色較黑,我覺得他是當地猶太人,說話有點兒咬舌。”

“黑色鬈發,有點兒壯?”

“是的,羅伯特,我得走了。”

“好,”克施心不在焉地說,“走吧。”

克施回到桌邊,從上層抽屜裏拿出張白紙,然後手伸進衣兜,他總是將鉛筆放在那兒,這次卻掏出了在喬伊斯的花園裏撿到的警服紐扣。他聽到自己問她:“你收拾東西時發現了什麼嗎?”她答道:“什麼都沒有。”克施盯著那枚紐扣,放回衣兜,起身擦掉嘴上喬伊斯的唇膏,然後打開辦公室房門。走廊裏空蕩蕩的,裂了縫的黃色牆壁上布滿凝結的水珠,似乎整個建築都在沙漠熱風中冒汗。

“有人見到哈萊普了嗎?”克施喊道。

無人回應。克施走到辦公大廳,出奇的安靜。通常這裏總是擁著許多人,來求情的剛抓獲的小偷的親戚們,還有為這樣或那樣的事情來告狀的,揭發鄰居的不檢點行為是當地人的消遣。上午,這裏常常吵得連你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但自從卡特維特死後,一種壓抑沉悶的氣氛成為主導。警察都被打死了,誰還想在警察周圍待著?

“哈萊普在哪兒?”克施又問了一遍。

正在填寫早報記錄的前台警官瑪勒裏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用吸墨紙吸幹墨水,啪地合上本,似乎他是效率模範。

“他去雅法門了,長官,大都市攝影公司的事。”

“是嗎?”

“他該去別的地方嗎?”

克施搖搖頭。

“你知道提圖斯毀掉第二聖殿時,他們正在進攻的那段城牆根本就不存在嗎?”

“什麼?”

“哦,沒什麼。”

“如果哈萊普回來,告訴他我在找他。”

“好的,長官。”

克施朝門口走去。

“讓他去哪裏找您?”

克施思忖片刻。

“算了,瑪勒裏,什麼都別說,我會先找到他的。”

但是克施沒找到哈萊普,那天上午沒找到,那一周都沒找到。據瑪勒裏說,周三克施剛剛找過哈萊普,哈萊普警官就打來電話,跟瑪勒裏說,弗蘭姆金那兒根本用不著警察,要起沙塵暴,拍攝取消了。而他,哈萊普則要請幾天假,去海法探望母親。她因呼吸問題,住進了政府醫院。醫生認為……但克施對醫生認為什麼不感興趣,有更要緊的事。哈萊普跑到布魯伯格夫婦那裏問東問西,到底是要幹什麼?莫非羅斯在克施背後有什麼動作?到底是怎麼回事?

之後幾天,克施都盡量掩飾自己的迷惑與擔心,但並不成功。在警署,他暴躁易怒,一點兒小事就火冒三丈;回到家,他孤單寂寞,羞愧與嫉妒的醜惡組合咬齧著他。那是一種生理反應:獨自坐在廚房餐桌旁讀書時,他會想起掃德,然後臉就開始發燒,想到喬伊斯,又是這樣。他就得走到水池邊,用冷水澆頭。沒有聽到任何有關布魯伯格的消息,倒是聽說弗蘭姆金的攝影隊已轉到特拉維夫以北的什麼地方去了。喬伊斯肯定和他們在一起。管她在哪兒,反正是不在家。盡管她讓他等到周末,他卻每天晚上都去她的小平房。窗簾拉著,敲門也無人應答。周五晚,度過無所事事的一天後,克施在太陽將下山時又來了。

鑒於他目前這種高度緊張的狀態,無所事事比忙碌更令他筋疲力盡。他癱坐在布魯伯格留在花園的藤椅裏,看著影子越來越深,越來越長。花園裏荒草葳蕤,籠罩在斜陽餘暉中,踏出的小徑上散落著斑斑點點的紫色暗影,灰色院門漸漸變成銀色。哥哥馬可斯的幽魂不請自到,穿過院門,信步走上小徑,雙手插在白褲子的兜裏,頭上俏皮地戴頂草帽,似要去河邊野餐。隻是馬可斯的襯衣一直係到領口,克施知道他如此整肅是要擋住胸口的致命傷。

馬可斯模仿艾爾·喬爾森的聲音,唱著《四月雨》,佯裝沒看到他弟弟坐在花園藤椅裏盯著他。“如果下雨,不要遺憾——因為不是在下雨,你知道,是在下紫羅蘭。”到合唱部分,克施幾乎想和馬可斯一起唱,但與死者二重唱似乎有些不妥。歌聲戛然而止,克施一個激靈,如夢初醒。他突然想起,哈萊普把掃德帶到警署的那天,警服上的扣子不齊,而克施兜裏的這枚紐扣,這枚就在這個花園盡頭撿到的紐扣,有沒有可能來自同一件警服?哈萊普肯定到過布魯伯格的小平房;喬伊斯描述了他的外貌以及他的造訪。也許那之前他也曾來過?是不是德·格魯特在垂死掙紮時抓住了哈萊普的衣衫?看似不可能,但並非不可能。那個老拉比,索尼菲爾德,就曾試圖跟克施說凶手是複國主義者,不是阿拉伯男孩兒,但克施沒當真。還有那些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