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知道德·格魯特打算去倫敦,也許想阻止他去倫敦的就是同一個人。克施真是個傻瓜。掃德的表現太像凶手了,他就沒再想別的。自從他來到巴勒斯坦,人們向他灌輸的就是,這個地區的政治形勢導致很多阿拉伯人憎恨猶太人,猶太人也同樣憎恨阿拉伯人;但他從未切實意識到,除卻個人恩怨,猶太人也有可能對猶太人恨到彼此殘殺的地步,盡管也沒什麼合乎邏輯的理由來解釋他為什麼一直未曾意識到這一點。他打骨子裏抵製這種想法,幾乎從一降生就開始抵製。但是如果哈萊普真的卷入了德·格魯特謀殺案,確切的原因是什麼,出於什麼目的?也許克施是在把不搭界的事(紐扣!)強扭在一起,以便開脫自己:將罪名安在哈萊普身上,這樣他放走掃德就無責可咎了。真丟人!這些和那男孩兒又是什麼關係?不論答案是什麼,形勢都很危險。不論是誰打死了卡特維特,都還在逍遙法外。哈萊普失蹤了,克施確定,盡管他還不清楚原因,需要立即保護喬伊斯。

克施衝出院門,上了摩托,一腳踢著火,向市中心方向狂飆而去,直奔雅法路艾倫比飯店。他必須搞清弗蘭姆金到底把攝製隊帶到哪兒去了。臨近飯店,克施卻不得不繞道而行,通往正統派猶太區梅阿謝阿裏姆的道路被封了。猶太安息日已在落日時開始,街上擠滿了身著黑色長衫,頭戴呢帽,前去做禱告的哈西德猶太人。就在正統派猶太區外,有一處被圍得水泄不通。克施試圖加速衝出條路,記得羅斯曾對他說,不論什麼原因,“在耶路撒冷,但凡聚眾就應被驅散”,說這話時,克施到耶路撒冷肯定還不到一周。克施下了車,擠到那群吵吵嚷嚷、手臂亂揮的人群裏。來到中央,他看到一個年輕的阿拉伯出租車司機正在急切地索要車費。

“怎麼了?”克施問,“你知道你把整條路都堵住了嗎?”

“我把他一直從雅法拉到這兒!40英裏!現在他跟我說他不能付車錢。”

罪犯是個瘦高個兒,蓄著胡子,麵色蒼白,毫無愧色,盡管這顯然是他的過錯。

“他會付錢的,他會付的!”有人在克施耳邊喊,“但今天不行。讓他明晚來,最好是周日上午。”

“現在為什麼不能付?”克施問說情者,“你是建議我們這位朋友開車回雅法,周日上午再回來?”

克施的話很快就被譯成意第緒語,圍觀的人有的流露出訝異表情,有一兩個則聳聳肩,似乎在問:“為什麼不行?”

夜色漸深,剛才還隻有三顆星,現在已是繁星滿空。在嘈雜的請求聲、爭吵聲中,克施終於慢慢明白了問題的關鍵所在。阿拉伯司機和他的乘客下午從雅法出發時,時辰尚早,卻被耽擱在路上。及到耶路撒冷,偏偏夕陽西沉,猶太安息日開始了,任何金錢交易都不能再進行。因此,乘客並非賴賬,而是真誠地希望推遲付賬,就像剛才那人所說。至於阿拉伯司機為什麼不明白乘客的處境,除了克施和司機,無人搞得懂。

司機似乎有些頭暈,坐在了馬路中央,想喘口氣。顯然,就像克施一樣,他不懂希伯來語,也不懂意第緒語,而周圍好像也沒人懂阿拉伯語。磕磕絆絆地將各種語言譯成蹩腳的英語,似乎大家都已感覺疲憊。克施也想坐下,最好是躺下。這件從天而降的荒謬之事已絆住了他半小時。人們並沒有惡語相向,恰恰相反,令克施吃驚的是,盡管吵吵嚷嚷,卻無人對司機不耐煩,而是充滿善意,也許是因為安息日的神聖。但如何解決這個貌似簡單的問題,克施卻無計可施。喬伊斯,他得牢記,她的安危才是迫在眉睫的事,但難以平息的眾人卻將他牢牢困在了這裏。

“哦,看在上帝的份兒上,我來付。”他喊道,獲此靈感,語氣中充滿感激之情,“你,”——他指著那位乘客——“周日上午你到警署來,把錢還我。”

克施從兜裏掏出皮夾,拿出錢,司機滿意地咯咯笑了,乘客卻吃驚地倒吸了口氣。

“不不不,”有人抓住克施的手腕,“非猶太人,非猶太人,必須得是非猶太人。”

“放開我!”克施死死地盯著那個多嘴者,繼而吃驚地聽到自己說,“我不是猶太人。明白嗎?英國教徒,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好了,讓我把錢給這個可憐人,然後各走各的路。”

此時,克施一點兒都不在乎人群中的猶太人是否相信他的話,更不在乎他違背了哈西德人希望能有個純粹的非猶太人替他們做交易的願望。他隻想讓人們給他讓出條路,讓他的摩托車過去。當他正要把三枚幣值20的皮阿斯特銀幣放到雅法來的司機手裏時,一眼瞥見哈萊普在人群外圍閃過。

“嗨!”克施喊道,“站那兒別動。”

哈萊普轉過身,看到克施看著他,立即飛奔而去。

銀幣掉到地上,克施粗暴地擠過人群,衝上雅法路,朝哈萊普逃離的方向追去。在市醫院大門外,克施停下了,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獵物追丟了。他慢慢走回到丟下摩托車的地方。爭吵的人群已經散去,有人把克施的車推下了公路,靠在牆角,石牆下兩堆黑糊糊的垃圾。聞著垃圾的臭氣,看著周遭環境的鄙陋,精疲力竭的克施癱坐在了地上。靠著摩托車前軲轆,克施呼吸急促,他隻能確定一件事,就是到目前為止,他全搞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