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伯格半夜醒來,一杆來複槍正頂著他的胸口。

“起來!起來!”薩拉曼嚷道,狠狠戳了下布魯伯格的側肋。布魯伯格叫喊著滾到一邊。薩拉曼打了個響指,朝布魯伯格臉上啐了一口。

“起來!”

“到底怎麼回事?”

布魯伯格站起來,捂著肋下。薩拉曼用槍頂著他的後背,出了帳篷。

石頭圈裏燃著一小堆火,橘紅色的火光下,布魯伯格看到了被縛的拉奇曼,嘴也被堵著,盤腿而坐。20碼外,有兩個人蹲在地上戳著什麼,一邊還嘟嘟囔囔地叫嚷著。布魯伯格一時呆住了,以為慘遭撕扯的一定是那男孩兒。薩拉曼將他一把推到地上,布魯伯格吐了口沙子,爬了幾步,才看清受害者不過是件舊卡其布製服,政府官員的製服。

薩拉曼扯過駝背上的布魯伯格的大帆布包,不管不顧地將藝術家的家什倒在地上:畫刷、顏料管、油筒和鬆脂。薩拉曼又扯過第二個大包,幾乎傾囊倒出:肉罐頭、果醬、牛奶和餅幹,隻有一隻小酒精爐,薩拉曼覺得值得拿走。他叫來穆斯塔法,將拉奇曼抬到空出來的駝背上。稍後,當穆斯塔法從布魯伯格的帳中走出來時,一副得意揚揚的樣子,他繳獲了一塊手表和一盞油燈,到此方才罷休。不過布魯伯格覺得,他們的最大戰利品是駱駝。

除了他那些散落的用品,他們給布魯伯格留下了火堆、一匹瘦馬和一壺水。看著駱駝與騎手們消失在夜幕中,仍然捂著受傷側肋的布魯伯格竟然對襲擊者們生出感激之情。他不正想被洗劫一空嗎?荒原上的李爾王。給別人添堵,活該你倒黴。繁星一團團毫無秩序地掛在頭頂,上帝像是哈頓公園的珠寶商,將貨品倒在黑色天鵝絨幔布上,靜候布魯伯格的評價。他還沒來得及整理自己那些宏大哲思,男孩兒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沙漠的夜很涼,掃德打了個寒戰。

“可憐的湯姆冷著呢,”布魯伯格更像是對自己說,而不是對那孩子說,“可憐的家夥。”他似乎想安慰掃德,怎麼在荒原上選了他這麼一個窮酸的李爾王來做伴。

掃德靠近火堆。“我躲在了沙丘後麵,”他說,“晚上我聽到了他們的盤算。我想提醒你,但沒機會。我隻好藏起來。”

“不怨你。”布魯伯格說。

掃德伸出手烤了烤火,然後把布魯伯格的用品收回包裏。

“我來吧。”布魯伯格想站起來,但肋下一陣劇痛讓他又坐到地上。

“來。”掃德拖過水壺,打開蓋,遞給布魯伯格。

“我有更好的。”布魯伯格說。

這一次他掙紮著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食品包旁。他摸索了一陣,然後像個勝利者似的拿著隻銀酒瓶走過來。那是他們在倫敦的最後一天,喬伊斯送給他的禮物。他呷了口威士忌,將酒瓶遞給掃德,掃德搖搖頭。酒燒著布魯伯格的喉嚨。他又呷了一口,這一口時間更久,然後第三口。他們默默地坐著,20分鍾左右,火苗開始變小。男孩兒還在哆嗦,但額頭上已經有了汗珠。布魯伯格走過去,摟著掃德回到帳篷裏,讓他躺下,為他蓋上兩條氈毛軍毯,周圍是薩拉曼、穆斯塔法等人沒有看上的東西。布魯伯格仰麵躺在掃德身旁,壕溝裏的夜晚如蝙蝠般壓過來,好在一閃而過。布魯伯格覺得自己身在裏尾路的意第緒語劇院——美琪。在演哪出戲?“Hamelech Lear”,《李爾王》,當然,布魯伯格和他的朋友們的麵頰上掛著淚水——笑出的淚水。他們的歇斯底裏是因為看到舞台上這些可憎又可憐的父母們。在倫敦西區,演員是天才,而在這兒,東區,這樣一位說意第緒的國王——可不是一碗飯。布魯伯格又在演哪一出?戲劇,還是情節劇?是真實,還是演戲?他給羅斯畫的全是垃圾。

熟睡的掃德翻了個身,碰醒了布魯伯格。布魯伯格摸了摸孩子的額頭,似乎退燒了。明早找到援手後,就打發他上路,隨便他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