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嫉妒的奧伯龍?”他喃喃道。
克施假裝沒聽到。
弗蘭姆金和希伯來大學的擁護者們已經拉開了幾碼距離。
“是為錢。我給傑羅德爵士的耶路撒冷基金會捐了點兒錢,現在他們全來找我了。你的老板肯定到處宣揚來著。不過說實話,我是來這兒拍電影的,對拍電影有利的事我會去做。但這些人和傑羅德爵士不一樣,”弗蘭姆金用拇指指了指背後,“他們不能給我的攝製隊提供什麼有利地點。再者說,辦大學本來就是個蠢主意;這世上的聰明猶太人已經太多了,用都用不完。你怎麼看,克施警長?”
克施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尤其想說說別國的猶太人,特別是美國猶太人,為什麼總讓他感覺自己太像英國人,以至於聽著弗蘭姆金講話,他就自覺中氣充盈,可怕的上流社會語調不由分說湧上喉頭,希冀脫口而出。“天哪,”那聲音想說,“一派胡言!”但令克施高興的是,至少他強壓下了那聲音,什麼都沒說。
喬伊斯來了,淺色短袖夏衫更突顯出已曬黑的手臂與麵龐,膚色和白發對比極強。她親了親克施的雙頰,算是打過招呼。
“你好像昨晚沒睡好,羅伯特。”
“野性女人?”弗蘭姆金問,馬上又加了句,“這兒還真熱呀。”
“我得跟你談談。”克施唐突地說,他曾希望在她麵前能保持鎮定與自信,現在卻全然不見蹤影。
“說吧。”
“哦哦,我該走了,”弗蘭姆金笑道,“這對可愛的鳥兒我也看夠了。”
他轉向喬伊斯,“明天見?”
喬伊斯似乎不願回答。克施不知道這意味著她不願答應弗蘭姆金,抑或僅僅是不願在他麵前談及個人安排。
“好吧,考慮考慮,”弗蘭姆金說,“考慮考慮。”
“等等,”克施輕碰了下弗蘭姆金的胳膊,“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問吧。”
“我那兒的警官哈萊普,上周應在老城負責拍攝的具體事務,但你跟他說不需要,是這樣嗎?”
“不是這樣。我讓他跟我去海法。他在耶路撒冷幹得很好,把那些伸著脖子傻看的人攔在外麵,我想或許他在海法也能這麼做。他不會沒跟你請示吧?”弗蘭姆金略帶調侃地說,但立刻又想遮掩,“羅伯特,聽著,我很抱歉,是我的錯。大概他看到我給他的錢比給你幹六個月還要多,但我的確讓他向你請示了。”
“這麼說他整整一周都和你在一起?”
“整整七天呀。”
克施轉向喬伊斯,“你看到他了?”
“嗨,這是怎麼……”弗蘭姆金想打斷,但看到喬伊斯點頭表示同意,就沒再抗議,“聽著,對那家夥別太嚴厲,好像他有個生病的母親。”
“聽好,下次賄賂我的警官誘他休假之前,若能先跟我打個招呼,我將不勝感激。”
“賄賂?哇,等等,老弟。”
“別跟我稱兄道弟,你可真有種。”
在那關頭,似乎要麼克施,要麼弗蘭姆金就要讓對方吃上一拳,但弗蘭姆金卻突然舉手投降,笑了起來。
“你要逮捕我嗎,警長?悉聽尊便。但相信我,一個說意第緒語的家夥逮捕另一個說意第緒語的家夥可不太好。”
克施臉漲得通紅,但力圖鎮定。
“到時候別吃驚,”他對弗蘭姆金說,“我沒少抓人。”
弗蘭姆金轉向在一旁觀看,越來越不耐煩的喬伊斯。
“你知道猶太人是怎麼到英國的嗎?”他問她,“從俄國來的船在倫敦碼頭靠了岸,有人站起來喊‘紐約!’那些傻瓜就下船了。”
喬伊斯沒有笑,弗蘭姆金看著克施,後者也沒笑。
“同一條船,朋友,你的人和我的人。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那麼傲慢。”弗蘭姆金接著說。
“我的祖先來自荷蘭,”克施說,“我們在英國住了兩百年了。”話一出口,克施就覺得自己很可笑。
“好啊,太棒了。你的曾曾曾祖和羅斯柴爾德可是朋友?也許你能借傑羅德爵士一些錢,幫他重建耶路撒冷。”
人群中的一片驚呼終結了弗蘭姆金與克施的談話。兩隻隼衝向藍天,盤旋、俯衝,雄隼急切地追逐著雌隼,長長的暗褐色翅膀盡情展開。
“它們在空中交配,”弗蘭姆金說,又直視著喬伊斯加了句,“想想那得多過癮。”
小平房裏,克施和喬伊斯躺在床上。一番雲雨,筋疲力盡的喬伊斯已經睡著。克施卻大睜著雙眼,盯著天花板,過去兩周裏發生的事夢一般在他腦子裏轉。睡夢中的喬伊斯翻了個身,湊近他,頭枕著他的肩膀,胳膊搭在他窄窄的胸上。他摟著她,嗅著她發間野草的味道。他還想和她做愛,但隻要一開始,雖然她的狂野與激情令他心旌搖蕩,有種感覺卻會讓他稍稍冷卻,那就是在床上她不必非他不可。因此他隻是等著,品嚐那份寧靜的甜蜜,盡管她也許正夢見自己在布魯伯格或是其他什麼人的懷中。
清晨,他們坐在花園兩張細長的藤椅裏,喬伊斯已端來一壺茶,一盤奶酪和麵包片。克施記得幾個月來,這還是頭一次有人給他做“飯”。吹了幾天的沙漠熱風終於過去了,空氣新鮮而溫暖。晴空下,花園沐浴在晨光中,竟如英式花園般,有種惹人憐愛的淩亂與隨意。蒿草離離,牆上雜亂地伸出一叢叢的牛膝草。院門兩邊,粉色的紫葵從用過的橄欖油桶裏探出頭。克施突然覺得自己明白了為什麼全世界的猶太人都想住到這兒來,盡管他知道他所謂的原因與政治、迫害、宗教、曆史,毫無關係,而是因為草木、陽光、性與愛,或許大多數人不這樣想。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喬伊斯說了說,像往常一樣,喬伊斯很嚴肅。
“照你這麼說,你可以去意大利,或任何地中海國家,那裏有宜人的氣候,漂亮的鮮花,豔麗的鳥兒飛來飛去。你對複國主義就沒有絲毫同情嗎?我是說,他們的要求並不高,考慮到猶太人對世界作出的貢獻——何況,他們還沒得到什麼感謝。”
“你不用給我上課。我是猶太人,記得吧。”
“可是,你的所作所為不像猶太人。”
“猶太人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