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傲、忠誠,希望如此。”
“複國主義式的驕傲?”
“比這差的有的是。做英國人有什麼好?嗯,你肯定特別喜歡做英國人,你在給帝國當警察。”
“我不記得你丈夫扛起過猶太公司的大旗。看在上帝的分兒上,他在給羅斯畫教堂。”
“閉嘴!這與馬可毫無關係。他又碰巧是個好畫家,簡直就是天才。”
“藝術家可以例外,是嗎?你的朋友弗蘭姆金呢?他會幫著排幹濕地嗎?”
克施注意到喬伊斯似有遲疑,但又迅速恢複了常態。
“不知道。”她說。
似乎要證明克施所說的自然比政治更有魅力,一隻戴勝鳥掠過花園,吸引了喬伊斯的目光。刹那間,所有的力量似乎都離她而去,喬伊斯深歎了口氣。
“也許我該和馬可一起去。”
在和喬伊斯爭論複國主義時,克施一直想做另一種表白,與他說出口的完全不同。他想說,“我愛你”。喬伊斯開口時,他已話到嘴邊,現在卻啞口無言。那隻戴勝鳥撲閃著黑白相間的翅膀,飛了回來,掠過高高的雜草,克施的目光追逐著它的身影。也許是出於懊惱,也許是出於嫉妒,或僅僅出於看到喬伊斯而意亂情迷,克施說:“你去不了。”
“什麼意思?他不想讓我去?相信我,我是可以讓他帶上我的。”
克施麵臨兩個選擇。他可以把與羅斯的交易告訴喬伊斯,也可以順水推舟,就用喬伊斯無意中給他的借口。是的,他可以爭辯說他知道布魯伯格曾堅持要獨自去,但他真的有選擇嗎?他寧願承認自己性格上的缺陷,也絕不願失去她。
“對不起。”他說。
“不必,”喬伊斯答道,語氣緩和了些,“我相信大多數人都認為是馬可撇下了我。不管怎麼說,也差不多是事實吧。”她收拾起餐具,送回屋中。
不遠處傳來一聲教堂鍾聲,孤獨寂寥,邀請信徒們參加周日晨禱,旋即鍾聲大作。聖保羅禮拜堂,克施的學校,戰爭爆發的那一年:隻有一個叫歐基夫的天主教男孩兒和克施不必參加周日晨禱,但克施還是去了。他喜歡聖歌:“哦耶穌,我發誓愛你到永遠。”他最喜歡的則是《做一名朝聖者》。“麵對災難的勇敢者,”克施毫不顧忌地唱道,“讓他堅定地跟隨主。”似乎沒人反對他來,盡管他的舍監,傑金斯,有時會怪怪地看著他。有一次,在唱一首由讚美詩改編而成的聖歌時,克施提高了嗓門兒,唱詩班指揮梅林史密斯,一位聲音洪亮,長著甜菜臉的威爾士人,走下禮拜堂台階時攔住了他:“喜歡聖歌,克施先生?嗯,你們的人寫的。我想你可以唱!”
喬伊斯回來了,纖細的雙臂從後麵抱住他的肩膀。
“羅伯特,我得走了。你不必走,在這兒坐多久都可以,天氣很好。”
“又和弗蘭姆金有約?”
“要知道,你真的沒權利這樣做,是我和你在一起背叛了馬可,不是和弗蘭姆金。”
喬伊斯低頭吻了一下克施的脖子。那一刻,他別提有多幸福了。
“還要拍電影?”
“他給了我份真正的工作,負責道具。我們今天要回沙漠去。”
“我以為他幾周前就完成了那裏的拍攝呢。”
喬伊斯聳聳肩,“沒多遠,也許他們要重拍幾個場景,不會太多。明星們從海法坐船回家了。在收尾了,彼得下禮拜也要走。”
雖然關於弗蘭姆金的這條消息令克施很高興,他卻沒有完全放鬆下來。有什麼事,喬伊斯在對他撒謊,他幾乎可以肯定。果真如此,那麼他們倆就互有隱瞞了。
“我也走,”克施站起身,“我送你。”
“不必,彼得派了車。”
“為負責道具的女孩兒?真夠奢侈。”
喬伊斯笑了,“你最好回家換換衣服,羅伯特,你看起來不太像官員,倒像個畫家了。”
克施看了看他那皺巴巴的襯衣和短褲。
“是呀,穿這身去警署不太好。”
“哦,提醒了我,調查有何進展?”
輪到克施聳肩了,“有所進展,”他說,“但很慢。周五,我以為有了點兒線索,但……你是說哈萊普整整一周都和你在一起,對嗎?”
汽車鳴笛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哦,是來接我的。”喬伊斯說著就往門口跑去,回身給了他一個飛吻,然後快步走向等候她的車。
克施回到屋裏,坐在床上點了支煙。布魯伯格的一摞畫靠著對麵牆壁,最上麵的一幅正對著克施:月光下的耶路撒冷。布魯伯格筆下的城市如月亮般淒清。克施不得不承認他被那幅畫打動了。畫麵有種孤獨感,比他的還要強烈。他在屋裏隨便走了走,拉開抽屜,掀起一疊衣服。他有些慚愧,不知道他做這種搜查,到底是以警察的身份——畢竟有人闖入了喬伊斯的房子——還是作為一個吃醋的情人。除了喬伊斯扔在那裏的內衣,他什麼也沒發現。終於,羞愧感迫使他放棄搜查,轉身而去。
克施剛進辦公室,電話鈴就響了。是羅斯。
“你能來一下嗎?”
“恐怕不行,長官。”
每次和羅斯說話,克施都得盡量壓製自己的怒火;而他所表現出來的卻是不情願的服從。羅斯總是一副很大度的樣子,如慈父等待著青春期的逆子回心轉意。
“事情比較緊急。我不想在電話裏說。”
“我馬上到。”
“好的。”
克施騎上摩托,向阿布托爾駛去。他左轉駛入一個村莊,沒想到轉彎轉得這麼急,但好在他轉得很急,第一顆子彈擦傷了他的胳膊,其餘的都躲了過去。車在打滑,克施拚命想要控製,卻感到摩托和他一起滑了出去,腿鑽心地疼,他歪向一邊,滾進了路邊的沙溝。
克施醒來時,頭枕在一位阿拉伯婦女的懷裏。旁邊是菜籃子,她正用一塊濕布為他擦臉。克施左右看看,一群婦女蹲在他周圍,黑衣服上不知繡的什麼紋樣,鮮亮的粉色、黃色,如一塊織錦。女人們語速很快,在克施聽來就像是哢嗒哢嗒的聲音,夾雜著幾聲歎息。他舉起左手摸摸頭,沒有血。緊接著,受傷的右臂和被壓碎的左腿一陣劇痛,克施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