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奧·科恩,倫敦來的。”
弗蘭姆金盯著她,一臉不屑,“我不知道什麼列奧·科恩。”
“老師。我是來當老師的。”她更像是對自己說,而不是對弗蘭姆金。
“聽著,你已經卷進來了,不能回頭。”
喬伊斯左看右看,目光迷亂,心怦怦直跳。這裏沒有需要打理的果園,也不需要她和孩子們一起唱歌。她自己就是那唯一的孩子,絕望的孩子。
弗蘭姆金急切地低語道:“以後你開車來這兒之前,先給‘謝柯兄弟’打電話,海法的旅遊公司,電話號碼是240,艾倫的兄弟莫蒂在經營。他會和你見麵,幫你裝車。今晚就可以開始。”
“今晚?”喬伊斯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否則為什麼把你帶這兒來?”
“但我一點兒都不知道要去哪兒,”她磕磕巴巴地說,“我從沒在這兒開過車。”
弗蘭姆金扶住她的胳膊,“你是認真的嗎?”
“認真的,是的,我想要認真。”
“你以為我們會不幫你找路?一切都會安排好的。你所要做的就是跟著一輛車,然後自己轉到另一條路上,送幾件貨。第一家在拉馬拉,從海法去耶路撒冷的路上;然後再跟另一輛車,完事後你就回海法。你所需要的一切都會準備好:錢、衣服、食物。我們的人通知你之前,你不能回耶路撒冷。”
“如果有人來找我呢?”
“你的住處已經安排好了,沒人會找得到你。電影的收尾工作比預計的要慢,明白嗎?”
屋子裏微微有股發黴的味道。油燈發出的黃光突然旋轉起來,變化成綠色與黑色。喬伊斯覺得要被這窒息的氣氛淹死了。
“我要透透氣。”她說。
弗蘭姆金直起身,深吸了口氣,似乎要加劇喬伊斯的虛弱感:電影製片人,公司經理,他真是春風得意。
“我們走,”他說,“來,戴上這個。”
他遞給她一頂假發,棕色鬈發,巴勒斯坦正統猶太婦女戴的那種。喬伊斯把假發壓得太低了,好像是在倫敦和紐約,天冷時戴的羊毛帽。弗蘭姆金快步走上前,幫她戴好。
喬伊斯走進鹹鹹的空氣中,星星在頭頂旋轉如迷狂的鷗鳥。她盡量鎮定下來,坐到弗蘭姆金的汽車的司機座上。板箱很快就被搬上後座,沒等她反應過來,艾倫就啟動了前車,從車窗招手示意她跟上。喬伊斯打著火,踏了兩次離合器才掛上擋,向前開去。
幾小時後,黎明潮濕而迷蒙,地中海上空的黑灰色雲團讓人辨不清是白晝還是黑夜。一所破舊的小房子旁,喬伊斯把弗蘭姆金的車停在了歪歪扭扭的遮篷裏。她的腦子裏堆積著形形色色的影像和氣味:見到她時都耷拉著臉的兩個男人,幾乎無話,都穿著俄羅斯式高領衫,卻戴著阿拉伯頭巾以遮人耳目;她去的那些地方所途經的小路一條比一條糟糕;通往化糞池的地溝散發出臭氣,一個陰鬱的男孩兒帶她繞過化糞池;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人影幫她卸貨,把子彈盒先裝到標有“學校薄餅”字樣的錫盒裏,然後放在提把牢固的籃子底部,再迅速藏在新鮮蔬菜的下麵;棕櫚樹旁的藤架,在月光下投下十字架狀的黑色剪影;最後她來到一個農場的穀倉後,一向歪七扭八的茅屋靠在穀倉旁,這時,她突然聞到一股野生金銀花的香味。濃烈的芳香似要向她證明她剛剛燃起的希望是正確的,暴力也可生出甜蜜。
一進屋,筋疲力盡的喬伊斯便倒在了離她最近的一件家具——一張窄窄的長沙發上,沙發坐墊很單薄,沒有任何裝飾。她做這些事,馬可會怎麼想?也許和對她的畫作的評價一樣:絕望的業餘愛好者的作品。她自己怎麼看?她不確定。在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有個隱秘的叛教者,她覺得她背叛了自己。她所過的日子與她所希望的生活之間有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自從在淩亂的床上與馬可的第一次爭吵到現在,她已踏入了黑暗,甘願為那些誌向遠大的人做這些不堪的事。也許歸根結底,她想要的很簡單:愛、和平與安寧。
喬伊斯強打精神脫掉衣服。她光著身子靠在沙發上睡著了,這時鳥兒開始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