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與番特萊迪斯神甫的談話,一會兒工夫薩菲爾就像變了個人,神色憂鬱。

“上帝啊,我想念英國。”他說。

布魯伯格以前就發現那些鍾情於巴勒斯坦事業的猶太人,常常會留戀故土,而像他這樣的猶太人,對這片土地沒什麼特殊感情,對故土也同樣冷淡。也許不論政治立場如何,對某片土地的眷戀也是性格使然。

“你想念什麼?”布魯伯格問。

薩菲爾摘下眼鏡,用襯衫擦了擦,“很難說。這裏很殘酷,所以令人興奮,但也讓人疲憊。要知道,周六下午在家無事,我想放鬆,看場足球賽。”

“是足球引起了騷亂,對吧?”

“我就是這個意思。”

一位包著白頭巾的年輕人向酒吧裏張望了一眼,迅速離開了。

“對了,”布魯伯格說,“德·格魯特案有什麼進展嗎?”

薩菲爾看著門口,一時走了神。

“德·格魯特?哦對,我都忘了那事和你有牽連。沒聽說,整件事似乎都被遺忘了,特別是現在。羅伯特·克施負責調查此案,而他又遭了槍擊。可憐的家夥。也許你也聽說了?”

“他的堂妹去看我了。”

“真的?”薩菲爾說,仍然盯著布魯伯格身後,“我肯定那人是穆夫提。他在這兒幹什麼?對不起,馬可。我以為我們能好好聊聊,但是……責任在身。”

“這麼說他們沒有任何進展?”

“克施槍擊案?都幾個禮拜了。天曉得是誰放的槍。你該去問你的朋友,傑羅德爵士,他正在去大馬士革的路上。放幾天假,大概是和妻子去搜羅古董了。我想他回來後就會宣布調任塞浦路斯的事。”

布魯伯格沒再重複關於德·格魯特的問題。

“好了,很高興見到你。”薩菲爾說。

布魯伯格心想,那些打算紮根於此的猶太人和僅僅是過客的猶太人之間的關係總有些尷尬:原因嗎,據他估測,是因為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種。

薩菲爾匆匆走出酒吧,追逐他的獵物去了。

布魯伯格又點了杯雙份威士忌,一口喝下。他走到飯店外,該開車去北塔皮奧特,還是先去老城辦正事?太陽是個白色圓盤,白晝的熱浪踩著暮夏的車輪,席卷過城市。布魯伯格雙眼通紅,盡管喝了酒,嘴裏還是沙子的味道。一輛滿載建築材料的卡車從停在路邊的車旁擦過,出於習慣,司機使勁按響喇叭,盡管沒必要。布魯伯格雙手捂住耳朵,深吸氣,大汗淋漓,感覺冥冥中有人替他作了決定,踉踉蹌蹌地沿雅法路朝老城走去。

他手搭涼棚,瞎子似的撞進了雅法門。正是午休時間,市場裏的店鋪大多拉著簾子,有的隻拉了一半或四分之三,仿佛半撩起的裙子,逗人偷窺他們的貨品:半袋開心果,一摞隻能看到月牙形盤邊的銅盤,一瓶瓶的玫瑰水看不到瓶頂。掃德跟布魯伯格說了怎麼去他媽媽家,但找到地方是另一回事。一旦走入市場,必定會迷路,而逛市場的人對履行這一職責倒也大多欣欣然:來朝拜的,來旅遊的,還有來買東西的當地人,最終會被這些彎彎曲曲的小路帶到他們要去的地方,哪怕剛走進市場時,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兒。初到耶路撒冷時,布魯伯格曾漫無目的地在市場迷宮裏穿行,喬伊斯跟他說那裏的商品——毯子、金線頭巾,或杏黃色的紙——會找到你,而不是你找到它們。他曾經認為這種話不過是癡人說夢,此時他才明白那種感覺也許是真的。鵝卵石鋪的小路上,一個小男孩兒牽著頭驢嗒嗒地走在他前麵,驢子停下,用力撒出黃黃的尿液,澆在旁邊建築物的牆上,那是一棟長長的房子,屋頂很低,沒有窗戶,臨著小路的似乎是後牆。布魯伯格終於來到了乾斯街附近,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找到那裏的。市場的這個區域圍有圍牆,粉色穹頂向上收緊為一個小口,明媚的陽光從那裏射下來,仿佛古代畫師們所描繪的天堂之光傾瀉而下。站在光圈裏,布魯伯格笑了:倫敦東區的朋友們肯定會喜歡這一時刻,聖馬可抵達耶路撒冷。

寬闊的石階已經破損,布魯伯格爬上兩段台階,敲了敲薩伊德家的房門。開門的是個瘦瘦的男孩兒,頂多九歲或十歲的樣子;他得了沙眼,眼皮上還有些小疤痕。布魯伯格的視線越過他,投向屋內。他剛要問掃德的母親在不在,男孩兒就拉住了他的胳膊。

“進來,”他說,“是的,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