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可!”
喬伊斯奔向布魯伯格,久久地擁抱他。一年多了,他頭一次感到可以真心地擁抱她。
埃希爾和弗蘭姆金看著夫妻重逢,埃希爾有些許尷尬,弗蘭姆金則越來越不自在。
看到布魯伯格身後的弗蘭姆金,喬伊斯鬆開了她丈夫。沒等她開口,弗蘭姆金搶先說道:“沒什麼大事,以後再說。”
喬伊斯怨恨地看著他。她想啐他一口,但她知道不能那麼做,何況她的舌頭重如磐石。
“我以為你要……”布魯伯格說。
“沒關係,”弗蘭姆金斷然說道,“我要去美國殖民地參加一個會議,已經晚了。他們想聽聽我對向遊客銷售影片的意見。”
他轉向埃希爾,“你認識傑裏·羅斯嗎?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可是資助了‘支持耶路撒冷’項目的。就說大都會的彼得·弗蘭姆金向他問好。”
埃希爾點點頭,表情有些迷惑。
弗蘭姆金朝門口走去。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才聽到點火聲,他一定是把車停在了那片桉樹叢,往坡下走大概一百碼左右。
布魯伯格看到喬伊斯的衣服很髒,眼睛通紅,不知她是哭過,還是因為疲憊。喬伊斯一屁股坐在花園椅子裏。
“好了,”埃希爾說,“該讓你倆單獨待會兒了。布魯伯格先生,很高興見到你。希望你的南方之旅收獲頗豐。我是你的仰慕者。”他轉而看著喬伊斯,“回頭見。”
又回到了原點,荒草叢生的花園,附近阿拉伯村莊的清真寺飄來宣禮聲。暮夏,夜涼如水,布魯伯格從床上拿了一條毯子蓋住喬伊斯的雙肩。斜陽已沉,沒有往日絢爛的終曲,也許隻是他們沒留意。布魯伯格的畫還靠在橄欖樹旁。他從屋裏拿來喝剩的葡萄酒,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呷著。喬伊斯一支接一支地抽著他的“盧布林人”煙,一整盒隻剩了一支。他想把掃德和德·格魯特的信的事告訴她,見她如此消沉,決定等等。打破沉默的是喬伊斯。
“羅伯特·克施遭到了槍擊。”她說。
“是的,我知道。他在沙裏齊迪克醫院。不過沒什麼大礙。”
“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的堂妹去了沙漠,要知道,就像人們……”
喬伊斯笑了,連她自己都吃驚,她還以為她不會笑了呢。
“反正就是她去找我了,帶給我耶路撒冷的消息。”
“我想找到他,”喬伊斯說,聲音有些顫抖,“如果他還在這兒,我是說。他已經出院了,也許在回倫敦的路上。但我必須找到他。”
“啊,這麼說一切都沒變。”
“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愛他。”
“若是那樣,倒是改變,因為我起初並不愛他,起初,甚至在你離開時都不愛他。”
“但你現在愛他。”
“不知道,”喬伊斯說,“如果我愛他,你會介意嗎?”
“也許你不相信,”布魯伯格說,“你有權利不相信,但我想我介意。”
喬伊斯哆嗦了一下,盡管披著毯子的是她。她覺得好像有人在密切監視她,雖然附近沒有一個人影。
布魯伯格站起身,走到他的畫前,“明天早晨再給你看,”他說,“得在白天看。”
他把裹著布的畫板搬進屋,靠在牆上。當他回到花園時,喬伊斯已經起來了,蹲在花園一角。他聽到她撩起裙子,在花園地上尿尿的聲音。
喬伊斯朝小平房走去,可以感到濕漉漉的裙裾碰著她的腿。
“我不在的時候,你都做了些什麼?”布魯伯格問,“除了墜入愛河,我是說。”
“什麼都沒做,”喬伊斯說,“沒有。”
她走過來坐在他腿上,頭靠著他的肩。他抱著她,在椅子裏前後搖晃,嗅著她的皮膚散發出的杏仁味兒,撫摩著她的亂發。
“對不起,”他輕聲說,“對不起。”
她的臉上掛著淚珠。
“別哭,”他說,卻又突然意識到這淚水不是為他流,“我該早些離開,是嗎?”
喬伊斯輕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不知道。”她說。
她離開他的懷抱,走進屋。布魯伯格跟著她進了屋,看她點燃油燈。
“我知道是誰殺了德·格魯特,”他說,“不是什麼叫掃德的人,是猶太人。”
喬伊斯盯著他,似乎毫不吃驚。
“什麼猶太人?”
“那些想讓他死的猶太人。”
他從兜裏掏出紙團,在床上展開。
“你來看。”他說。
喬伊斯似乎不情願地拿起信紙,湊近油燈。
“猶太人暗殺猶太人,”她邊讀,布魯伯格邊說,“不應該,對吧?”
喬伊斯捏著信紙一角,湊近油燈上方。
“你在幹什麼?”布魯伯格問。
她拿著信湊到火苗上,在最後一刻改變了主意,放棄了。
“你打算怎麼辦?”她問。
“等羅斯回來交給他,連同這個。”
他從兜裏掏出銀紐扣,遞給喬伊斯。
“德·格魯特從凶手的製服上扯下來的。掃德在我們的花園裏撿到的。”
喬伊斯接過紐扣,放在手心,稍後,連同信一起還給布魯伯格。布魯伯格不確定她剛才是否是想把信燒了。
喬伊斯坐在床上,油燈火苗在她背後的牆上投下跳躍的暗影。
“你能幫我找到羅伯特·克施嗎?求你了,馬可,我不知道該問誰。但這很重要。”
布魯伯格思忖片刻;從地上撿起一張舊報紙,《巴勒斯坦通訊》,是他用來擦畫刷的。布魯伯格舉起粘著顏料的報紙,燈光打在上麵。
“丈夫尋找妻子失蹤的情人。”他念道。
他倆都是和衣而睡,隻在午夜夢回,一陣狂熱做愛時才扯掉了衣服。而待黎明時分,他們卻都以為那不過是場清晰的夢。布魯伯格不知道相隔這許多月,第一次和妻子做愛,也是他們的最後一次。他們做愛時,如同陌路之人,絕望而興奮,互相撕扯著頭發,狂亂的唇與愛液,似乎舔舐與嘬吮,就可彼此相忘。汗水將他們粘在一起,喬伊斯將頭靠在布魯伯格的胸前,他用臉貼著她的乳房。天快亮時,布魯伯格拉過一條薄毯蓋在他倆身上,睡夢中的喬伊斯翻了個身,背衝著布魯伯格,他貼著她的身子,溫柔地吻著她的後背與脖頸。
猛烈的敲門聲驚醒了他們。布魯伯格穿上短褲,踏著房間裏黃色小鳥般的陽光。
又是埃希爾,還有兩名警察。
“抱歉,”他對馬可說,“我們必須帶布魯伯格夫人去警察局問幾個問題。請合作。希望不會耽誤你們太長時間。”
“關於什麼的問題,能問問嗎?”
喬伊斯坐在床上,裹著被單,“我去。”她說,好像鬆了口氣。
埃希爾把他的人帶到外麵,好讓喬伊斯穿衣服。
“告訴我,”布魯伯格說,“快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不行,”她說,糊裏糊塗地又穿上昨天弄髒的白衣服,“去找羅伯特·克施。求你了,馬可,我知道他能幫我,而且我有事跟他說。”
“你為什麼需要幫助?你做了什麼?”
埃希爾敲了敲門,打開一條縫。“準備好了嗎,布魯伯格夫人?”
喬伊斯吻了一下布魯伯格的唇。
“找到他。”她說,幾乎是跑出了門,到了她的護送者那裏。
布魯伯格跟著他們來到小路上,喬伊斯快步向汽車走去,警察則在後麵磨磨蹭蹭;搞不清是誰來帶走誰,頗有些喜劇性。布魯伯格衝她喊了幾聲,她沒理會。於是他轉向埃希爾,想推開擋在麵前的那兩位身材魁梧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