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漂亮的小chalutz,”蓋博夫人說,“我是說那高個兒。”她用希伯來語說“拓荒者”的感覺就好像隻要保持一定距離,她還是可以欣賞的。
“嗨,”蓋博先生說,“聽說你當了警察。”
“鮑比是警察。”他妻子插話道。
可憐的羅賓·蓋博好像隨時都可能從露台跳下去。他和父母親旅行一定有好幾周了。
“你爸媽還好嗎?”
“據我所知還好。我的堂妹薩拉在這兒。她更了解他們的近況。”
“她是不是和括克家的孩子結婚了?”蓋博夫人插話說。
“我們搬到聖約翰伍德街了,”她丈夫接著說,“和老鄰居們大多失去了聯係。我們挺想你爸媽的,以前都處得不錯,跟你爸聊天很有意思。”
“多聰明的一個人!”蓋博夫人接著說,悲傷地搖了搖頭,似乎蓋博一家搬走後,克施的父親也隨兒子去了。
克施感到就快談到馬克斯的死以及他父母有多痛苦了:他不希望蓋博夫人談這件事,於是轉向羅賓,後者至今還未發一言。
“你們打算在這兒待多久?”克施問。
“我們打算玩一個月。雖然我肯定公司離了我也沒問題,但我不想給他們這個機會。”
“別貶低你自己,”蓋博夫人說,她就像隻雄鷹掌控著閑聊,“羅賓是位出色的律師。”她補充道。
隨著太陽在山莊背後升起,山坡上的陰影麵積不斷擴大,花園裏山莊屋頂的暗影如一艘方舟。蓋博夫人去“小姑娘的房間”了,三個男人一時沉默。先開口的是羅賓,他問了克施幾個工作方麵的問題,也沒深究。他不是個討厭的家夥,克施覺得他甚至開始享受與他們閑扯,自從來到巴勒斯坦,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是不是克施以前沒意識到他和來自倫敦他那片街區的同齡猶太人有很多共同點?聽羅賓·蓋博講那些熟人的趣事,他不禁笑了。一瞬間,他希望在這炎熱的夏日,他是在英國,而不是在這兒,他希望他正躺在新割過的草坪上,天空有淡雲飄過,生活毫無牽掛。
克施的拐杖就在椅旁,蓋博夫人回到桌邊時絆了一下,但什麼也沒說,克施鬆了口氣。
“幹淨整潔,”她說,“一切都很幹淨。”
瑪妍和羅薩來了,端著盛雞和米飯的盤子,小心翼翼地把飯菜放在桌上。瑪妍不再微笑。
“告訴我,姑娘們,”蓋博說,“你們到這兒來是因為受到迫害嗎?”
瑪妍聳了聳肩。
“才不是呢,”羅薩說,勉強維持著好心情和好脾氣,“我的家在敖德薩,很富有。”
蓋博夫人的臉沉下來,似乎很失望。
“那你們為什麼要到這兒來?”
克施想插空介紹瑪妍,蓋博夫人卻一直說個不停,瑪妍耐心地向她解釋她如何成為了一名年輕的理想主義者。克施注意到羅薩在盯著他,似乎在敦促他說些什麼。
羅薩把一盤橄欖挪到桌子中間,蓋博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看看你的手,他們讓你幹些什麼活兒?”
蓋博夫人翻過羅薩的手掌,好讓所有人都看到她手指上的老趼。
羅薩抽出手。
“沒什麼。”她說。
“她以前在比爾沙巴公路幹活兒。這不丟人,女人也可以砍石頭。”
克施看著瑪妍。他在耶路撒冷和特拉維夫都見過女人們打磨鋪路石。她們蹲在一堆石頭上,斧劈鏨鑿,石屑從臉旁飛過,有的打到臉上。她們穿著長裙,戴著像蜂窩繃帶似的白頭巾。
“唉,我隻能說現在她在這兒工作,太好了。”蓋博夫人對瑪妍說。
“這是……這是……”克施結結巴巴地開始介紹,但蓋博一家開始專心吃飯。瑪妍和羅薩迅速離開了。
“他們把這裏建設得多好呀,是吧?真是個奇跡。噢,鮑比,你什麼時候回英國。你爸媽肯定想死你了。”
克施模棱兩可地敷衍了一句,靜靜地坐了兩秒鍾,起身說了句“失陪”來到廚房,隻有羅薩。
“她在哪兒?瑪妍在哪兒?”
羅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也有可能是厭惡,“她走了。”
“去哪兒了?我是說……她不會就這麼走了。”
他從羅薩身旁走過,想去旁邊的房間,房門鎖著。
“請打開門。”他說。
“你不能進那間屋,那是女服務生換衣服的地方。”
克施敲著木門,“瑪妍,瑪妍,求你了,我錯了,求你打開門。”
無人應答。
克施轉向羅薩,“那我就在這兒等著。”他說。
他和她一起坐在桌邊。五分鍾誰也沒說話。終於,羅薩起身打開房門。克施衝到屋裏,空無一人,對麵通往花園的門卻敞開著。他走到那扇門旁向外張望,哪裏有瑪妍的蹤影?
克施回到露台,環顧四周,還是看不到她。克施渾身冒汗,汗珠從鼻尖淌下,流到嘴唇上。
蓋博夫人叉著塊烤雞坐在那裏。
“羅伯特,”她說,“你走路的樣子怪怪的。出什麼事了?”
晚上,羅賓·蓋博從山莊下來和克施一起開車去阿拉伯村莊杜蘭寧。他是從山莊工作人員那裏借的車,真是個好人。午飯時羅賓就已發覺克施有些不對勁,敦促他母親不要老盤問他。克施又去找過瑪妍,但毫無所獲,他沒力氣去遠處,顯然瑪妍也不想讓他找到。他去了當地的雜貨店,一間臨時搭建的簡陋小店,一個男孩兒在轉梯上躥上躥下,把高架子上的食品盒扔向顧客,活像隻森林裏靈巧的猴子想要趕走那些不速之客。沒人見到她。如果瑪妍沒等他,獨自回了耶路撒冷,他就死定了。3點,疲憊不堪、心情沉重的克施回到旅館,一頭倒在床上,直到羅賓·蓋博,一手拿著扁酒瓶,一手拿著汽車鑰匙來找他去兜風。他們沿小路開上坡。汽車先是顛簸搖晃,繼而低頭朝群山衝去,斜陽的紅鬥篷籠罩天際。
羅賓和克施坐在一堆岩石上,傳著那瓶白蘭地,看著山下牧場的牛群、羊群回到村裏。20隻肥胖的黑奶牛邁著沉重的步子,幾隻小牛犢輕快地跟在後麵。再往後是兩個人,穿著與周圍環境很不協調,似乎是俄國農民的裝束:皮靴、無袖短上衣、黑帽。
羅賓看了一眼克施,“這是我見過的最奇怪的阿拉伯人,”他盡量忍住笑,“肯定是猶太牛。”
“在這兒似乎不成問題,”克施答道,“猶太人和阿拉伯人去同一片牧場放牧。至少瑪妍是這麼對我說的。”
在他們上方有股清泉彙成的小水塘,克施看著牛群擠在水塘邊飲水。他已經跟蓋博說了他如何搞砸了和瑪妍的事,現在又後悔不該告訴他。
“你打算怎麼辦?”羅賓問。
“哦,我不知道。找到她,向她道歉。跟她說我不是她想象的那種勢利眼。還能怎麼辦?”
夜幕迅速降臨,克施給自己定位的幾個焦點——山莊、旅館、杜蘭寧的宣禮塔——似乎隨著天上的相機關上窗口,刹那間沒了蹤影。
“你覺得你可以在這地方安家嗎?”蓋博問。
克施一驚,頭一次意識到這可與幻想和喬伊斯共同生活不一樣,和瑪妍的未來(他剛剛搞砸了任何指望)也許意味著要長期在巴勒斯坦生活。克施想起羅薩手指上的老趼:在陷入麻煩之前,他在警署幹得還不錯,但他不知道他是否準備好要建設一個國家,或為一個國家而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