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你不打算告訴我為什麼上了這條船。別擔心,我不逼你。”

“我要去尼科希亞。我得找到傑羅德爵士。你呢?”

薩菲爾好像在考慮說還是不說,但還是忍不住哪怕隻是透露些許消息。

“要出事,”他說,“我的希臘神甫朋友告訴我的。羅斯已經開始調查了。他不在大馬士革。當然,這你知道。”

“要出什麼事?”

“恐怕我不能告訴你細節。有關巴勒斯坦的陰謀,我想我手上已經有了獨家新聞。我可以告訴你的是我們的目的地是相同的。”

“若是這樣,”布魯伯格說,“也許你能替我付從法馬古斯塔出發的打車錢。”

薩菲爾笑道:“我相信《通訊》不會介意,”他說,“我特此任命你為我的正式繪圖員。”

巴勒斯坦的海岸線消失了,隻能看到單調的綠色波浪,以及輪船煙囪冒出的蒸氣。

布魯伯格離開船舷,四下張望,想找個地方坐下。他不想讓薩菲爾知道輪船的輕微搖擺都會使他暈船。他走到甲板中間坐下,伸直腿,背後是一卷沉重的鐵鏈。薩菲爾跟著他走過來,坐下,和他隔著幾英尺。

“對了,”他說,咬了口麵包和奶酪,“記得嗎,你那天向我打聽德·格魯特案。”

布魯伯格點點頭。

“嗯,真是太蹊蹺了。你剛離開艾倫比,就來了位總督府的人,我認識,弗戴斯,為本特治工作,平時他在我麵前總是很謹慎,你知道——我是個不加掩飾的徹頭徹尾的複國主義者——但這一次,他似乎急於要給我透露些消息。‘怎麼回事?’我問。然後他就開始講德·格魯特的事,說那家夥是個怪人,曾經跟蹤阿拉伯男孩,很有可能是那些可憐的孩子們的父兄要給他點兒顏色看看。純屬個人恩怨,與政治無關。我問他,‘要抓什麼人嗎?’我以為可能撈到什麼有價值的新聞。‘不,’他說,‘他們認為罪犯肯定早就逃之夭夭了。逃到了埃及或是別的什麼地方。’劇終。”

布魯伯格盡量不動聲色。“你覺得是誰殺了他?我是說,在你得知這個新消息之前。”

“嗯,大家都認為他們在找一個阿拉伯人;全耶路撒冷的人都知道警察在追捕一個叫掃德的嫌犯。當時我肯定跟大多數人的想法一樣,這起案件是阿拉伯人趁機刺殺猶太要員。”

“是的,但德·格魯特不是複國主義者。”

“遠遠不是。你猜我聽說了些什麼?黑帽子自己下的手,為了贏得世界對猶太人的同情。有些過分了,我覺得。”

“‘有些過分了’,是否意味著複國主義者們要對此負責?”

薩菲爾睜大了眼睛,似乎腦子裏頭一次閃過如此詭異的念頭。

“不可能,”他喃喃道,“這就跟說他那派的人殺了他一樣不著調。”

“但假如他知道些什麼,一些有可能阻止複國主義運動的事?”

薩菲爾看著布魯伯格,“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他問。

“我什麼都不知道,”布魯伯格回答說,“我隻是瞎猜。結局似乎有些太方便了,不是嗎——阿拉伯殺手逃往他國?”

“他們恨我們,我是說,正統派。我們保護他們不受阿拉伯人欺侮,反過來他們卻說我們是瀆神者、不信教者。”

“我認為是英國人在保護他們,和其他人一道。”

“英國人不會永遠在這裏。而且看起來他們幹得並不好。德·格魯特死了,對吧?如果我們不掌握主動,每天都會有猶太人死去。”

布魯伯格本可以全盤托出,本可以從兜裏掏出那封皺巴巴的信,給薩菲爾看掃德給他的那枚製服紐扣,告訴他掃德告訴他的事——德·格魯特如何遇刺,男孩兒如何逃跑,絕望地跑下山。

但布魯伯格什麼都沒說。不能信任薩菲爾,猶太人殺猶太人,這樣的新聞他不願報道,不願想,何況,布魯伯格突然意識到,這些信息有更重要的用途。

薩菲爾吃完三明治,在棕色包裝紙上擦了擦手,找喝的去了。他回來時,布魯伯格正閉著眼,南美牧人帽遮在臉上,佯裝睡覺。

很快,他就真的睡著了,睡醒時旅途已過半,薩菲爾沒了蹤影。布魯伯格下去上廁所;廁所裏汙水流溢,為了能在惡臭的小便池裏尿尿,他不得不卷起褲腳,站在四分之一英寸深的髒水裏。有人把一張英語報紙塞在了水管後麵,顯然是要用作手紙,標題上的幾個字卻引起了布魯伯格的注意。盡管他知道也許會給至少一位內急的乘客在靠岸前帶來些不便,他還是扯下報紙,塞進了兜。他有些暈乎乎地穿過一群蒼蠅,走上樓梯,想去甲板上吹吹風。可就在他睡覺時,已經變了天。到了甲板上,他並沒有覺得舒服些。布魯伯格向下望去:海水,變幻著綠色藍色,似乎有種詭譎的平靜。他幾乎感覺不到船在前行,仿佛船長一時改了主意,決定拋錨了。

布魯伯格找了個座位坐下,拿出報紙,倫敦的《每日畫報》,就是這張報紙的標題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麵刊有一則展評,幾乎是三個月以前的事了,布魯伯格曾教過的一位學生列奧納多·格林的首次個人畫展。大標題是“格林妙筆生花”,下麵是列奧納多的一張照片,深邃的目光,嚴肅,有藝術家氣質,還有一幅他的近作,未來派風格,倫敦東區服裝廠的機器。展評人T. J.·弗班克斯確信格林的作品意味著未來,正如他所選擇的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