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場艱苦卓絕的談判。
蘇繼瀾後來想,自己這搞經濟的大哥原來竟然有如此堅定的意誌和咬緊牙關不放鬆的本事。若是外商也好內商也罷,都有他這等堅守陣地死不讓步的決絕,自己很有可能會屢屢在談判桌上敗下陣來一分錢也賺不著。
不過,也許就是因為這是他的大哥,圖的不是錢,不是利,是外在的臉麵和內在的尊嚴,才會讓整個交涉過程變得如此艱苦卓絕的。
人原來在沒有物質追求的時候會更頑強,蘇繼琛就像個改朝換代後,麵對著強權與屠刀的前朝文官,抱著人生自古誰無死的念頭,準備要留取丹心照汗青了。
他忽然想起了燕然家裏的牆上那“去留肝膽兩昆侖”的十字繡。現在,他大哥雖沒有橫刀的豪情,但看樣子,是絕對具備去留的氣魄的。
不知道那該不該算是一次失敗的交流,低垂著眼,聽著對麵兩個人的不讓步,表達著自己的不讓步,蘇繼琛在談話進行了僅僅一刻鍾左右之後抬起頭來。
“我懂了,就是說,你無論如何,明天也要飛回北京,對吧?”
聲音是冷的,像是極度深寒中燃燒的磷火。
蘇繼瀾點了點頭。
“好,那你回去吧。”如此簡單的一句回答,如此輕鬆的一句回答,卻讓被回答者心裏發顫,蘇繼琛一撐沙發扶手站了起來,在對麵兩人等著猜著他也許會說什麼走了就別回來,或是留下那臭老北做人質之類的言語時,低沉的開了口,“機票再多訂一張,明天早晨我和你一起回去。手機跟錢包還你,身份證我留下。明天到了北京之後,你立刻給我去公司辭職,然後收拾你所有要帶走的東西,三天之內,在我的會後休假結束之前,跟我回蘇州!”
那是平靜的險惡,還是寧和的刻毒?
蘇繼琛說完,都沒等對方再多反應一下,就在扔下二弟的手機和那撤出了身份證的錢包之後,快步走出了酒店房間。
門被摔上了,屋裏隻剩了兩個還在震動中怔愣的人。
蘇繼瀾半天才緩過神來,他慢慢坐下,抬手揉著太陽穴,又沉默了一會兒才籲了口氣。
“看來……我大哥是要跟這事拚到底了。”
“不礙的。”燕然湊過去抱著那鬱悶起來的人輕輕親了幾下,“不管怎麼說,明兒早晨你能拿著身份證上飛機了。”
“那如果剛辦完登記手續,他就要我把身份證再交給他呢?怎麼辦?”
“沒事兒,機場那麼些人呢,還有警察叔叔,咱可以胡攪蠻纏軟硬兼施,抱定橫豎是個死的信念,說出大天兒去就是不交出來,他不也沒轍嘛。”
“胡攪蠻纏?搞七廿三?”蘇繼瀾歎著氣低頭把臉埋在掌心,“我大哥絕對會說我跟著你是徹底學壞了……”
“你學不壞我才發愁呢,還跟你說,我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特假麼三道的那類正人君子,世事險惡,你啊,還是壞點兒好。”燕然很認真的貧著嘴,然後拉開對方的手,“行了別捂著了,你還想捂多白。走,去洗個澡去。”
“我沒力氣了。”
“寶貝兒你怎麼消沉了,啊?這可不成啊,做人得有一種近似於缺心眼兒的樂觀主義精神,懂嘛。”站起身,輕輕握住蘇繼瀾的腕子,燕然小心得像是怕把他弄碎了似的拉著他往浴室走,“洗個澡,精神精神,清醒清醒,然後我打電話訂餐,吃完了之後呢再好好睡一覺,要不明兒想跟你哥胡攪蠻纏搞什麼那什麼三的,都沒那份兒心情。”
“你煩死了。”皺著眉頭,卻忍不住笑了出來,蘇繼瀾不自覺流露出他連在父母麵前都沒展示過的,偎灶貓一般的慵懶,他不知道自己那樣子在燕然眼裏有多新鮮,多讓人垂涎,他甚至潛意識裏都決定死也不承認這隻有和麵前這家夥在一起時才會有的徹底放鬆的反應在日益嚴重化,就那麼帶著七分真三分假的疲憊讓燕然領進了浴室,他在不知怎的就被抱住輕輕親吻時,半眯著眼,從唇邊溢出細小的嚶嚀。
“要不是說這浴室太小,我倒是真想跟你一塊兒洗……”燕然像是從喉嚨裏發出來的咕噥聲透著原始本能被局限了的不爽,湊到對方耳邊,用犬牙咬了一口那薄薄的柔軟的耳垂,他壓製著隻要抱著這個要他命的大寶貝就會產生的自然反應,拉開一點距離,然後準備離開。
但蘇繼瀾沒讓他走。
一把拉住對方的胳膊,極短時間內因為超出自己底線的瘋狂舉動而紅透了臉的蘇繼瀾,抬頭看著那用驚訝眼神盯著他的野獸一下,便突然又鬆開了手。他低下頭沉默了兩秒鍾,繼而像是豁出去了似的三兩下脫掉了自己那背後還沾著翻窗時留下灰土印子的圓領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