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六(1 / 1)

四十六

他這樣的人,言出必行。少年時一位姑母新置名琴,令所有燈光集中鋥亮琴身。她靠蔭蔽度日,也未見得琴藝出眾。其餘親族不過微笑爾爾,白致仁輕擊琴鍵:“好琴,隻是不相宜。”當即令人削減她一應用度,琴鍵光亮映照出她一張臉青白又漲紅。

白逸遠靜靜看他,便明白該擺正身份。

“下午不行,有人等我回去。替我多謝祖母好意。”白逸遠想一想前事,卻在他麵前站得更直。白致仁自公務中抬頭看他,他站得過於挺立,反而僵直如百貨商店門前敷衍節日的聖誕樹,隻差人張燈結彩,粉飾太平:“坐。”

“叨擾你太久,我該走了。”

白致仁不置可否:“你長大許多,不過有些事還是慎重些。先同我吃頓午飯,我已經叫人訂位。”他擱下筆,扣好腕間袖扣。行至門前仍看著白逸遠,直到白逸遠自發替他取下外套。白逸遠遞給他那件無一絲凡塵褶皺的名貴外衣,臉上三分笑意:“你領帶歪了。”

白致仁側頭微笑:“勞煩你。”

他這樣有天真優雅的男子魅力,白逸遠卻當他種種姿態是裝飾香水。他傾身在白致仁耳邊道:“該勞煩你的秘書。”

若有人對白致仁卑躬屈膝,必是有所求。而他最不該也不敢依賴的人,正是白致仁。

白致仁約在一間高檔過分的餐廳,白逸遠一開始不過以為吃頓簡餐,順路便朝他公司樓下的茶餐廳走。白致仁按住他:“我驟然出現在那裏,隻會擾了他們一頓午餐。倒是你,還記得這裏的路?”

他語帶讚許,白逸遠側頭看車窗外街景,就像盲人初見天日,而白致仁是他身側唯恐避之不及的黑暗。

“這是海鮮叉,這才是沙拉叉。”落座後兩人相對寂寂,白致仁一派自如點餐,見白逸遠恍恍惚惚舉動,順勢出言提醒。他握住白逸遠手腕,沿指尖帶領他清數餐叉分支:“看,這裏有三叉。”白逸遠以前也曾蒙他教導,那時他立在身後,左臂親密依偎,右側卻空出一塊尷尬空白。這份親近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相隔萬裏。

“我來點菜隻是因為比較熟悉,”白致仁結束了短暫的教程,施施然撤身而去:“你若不喜歡,可以隨時更改。”

“多謝你有注意到我。”白逸遠不願語帶尖誚,哪怕一絲一毫。他最不願在這男人麵前泄露弱勢。從頭到尾,他最讓白逸遠明白自己是誰。

白致仁沒有刻意岔開話題,他正視白逸遠:“我說你長大了很多,並不是客套話。我當然該注意到你,你是獨一無二的個體。”

白逸遠輕輕笑出聲:“我還以為你要說,我們開什麼酒?”

他連法國鬆露與意大利鬆露都分不清,更遑論氣泡酒和加料酒的選擇。

“我不會再在你麵前回避話題,以前你太小,有些事不會明白。”

“我永遠不會。我們是完全不同的類型,”白逸遠皺眉,“強行待在一起也沒有什麼意義。”

白致仁示意侍者停手,親自為他斟酒:“你可以嚐試這裏的餐點,會和你的口味。到時再來談論我們能不能求同存異。”

“別人總是要聽你的,是不是?”白逸遠無奈投降,對麵一直胸有成竹的男人嘴角彎起愉悅弧度:“我並沒有強迫別人的喜好,我隻是告訴他們什麼是你最需要的。”

“你真是個惡魔。”

“我更喜歡‘成功的商人’。”

盤中裝點合宜的餐點漸漸少下去,氣氛亦悄然冰融。白致仁漫不經心指點他:“對麵有位男士一直在看你。”

白逸遠驀然產生一種被人捉奸的荒謬羞愧,轉頭尋找,在幾桌人頭外分辨出韓旭剛硬側臉。他嚇了一跳,若此時四目相對,保不準會一撤桌椅發出刺耳響聲。然而韓旭不可能發現他。

燈光昏暗似乎是情調的一種,更別提對方有嬌客在座。看韓旭含笑侃侃而談的樣子,實在想象不到他家地板有多涼。

“隻是個認識的人。”

“那位是韓先生的未婚妻。”白致仁饒有興味地看他:“你是顧忌這個,才不敢對我承認?”

白逸遠不敢猜測他知道了多少:“從床伴的角度來講,我們算是認識。從人情世故的角度來講,我們算是點頭之交。我屬於不會拿到婚禮請柬的一類。”

“你很坦白,不過我想你形容的程度還是輕了些。”白致仁看向韓旭的方向,意味不明地嗤笑一聲,“他確實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我喜歡什麼類型?我自己都不知道。至少他長得帥。”白逸遠都不知自己是急於反駁,還是幹脆自暴自棄。

“這樣說來令你牽掛的門檻還真是很低,”白致仁雙手交握,注目於他:“太粗暴的類型我猜想你避之不及,其他的人或許會好些。譬如說,容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