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中國現代文學(8)(1 / 3)

《子夜》的故事發生在1930年的兩個月時間裏,主人公吳蓀甫雄心勃勃地企圖發展民族工業,但這理想在半殖民地現實麵前迅速地被碰得粉碎,轉瞬之間便破了產,終於把自己的產業出賣給帝國主義。吳蓀甫是民族資產階級的典型,他的悲劇就是民族資產階級的共同悲劇,說明20世紀的中國沒有發展資本主義的可能性。圍繞吳蓀甫的活動,《子夜》描繪了20世紀30年代中國社會的廣闊畫麵——工人罷工,農民暴動,反動當局鎮壓和破壞人民革命運動,帝國主義掮客的活動,中小民族工業的被吞並,公債場上的驚心動魄的鬥法,各色地主的行徑,資本家家庭內部的各種矛盾……,從而在較大規模上反映了當時複雜的階級矛盾。其中最主要的一條線索,即吳蓀甫與買辦趙伯韜的矛盾,寫得最為充分、深刻。吳蓀甫是個有抱負、有實力、有手腕的資本家,他想要做一個正正派派的工業家、企業家,希望在中國實現發展資本主義的宏圖,因而看不起趙伯韜這種人。但是當他剛剛邁出第一步時,就遇到了困厄。一是廠裏的經濟跌落,中國絲在巴黎、紐約被日本絲排擠;當他不得不把損失轉嫁給工人時,引起了工人的反抗。二是農民運動興起,家鄉雙橋鎮告急,這位出身大地主的資本家失去了資本的一個重要來源。三是趙伯韜找上門來,提出聯合建立多頭公司,實則準備隨時吞掉他的資產。

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來對付各種棘手問題,表現出他的果決和鐵腕,一時成為上海灘上的鳳雲人物。但他處境險惡,趙伯韜可以應付各種公債和各樣女人,吳蓀甫則要把全副精力用於事業,“過著打仗一般的生活”。由於軍閥連年混戰,人民破產,購買力大降,再加上交通阻隔,商品銷售困難,嚴重打擊了吳蓀甫的事業。而另一方麵,農村破產使得大批農村資金流入城市,例如那個讓女兒出賣色相的老地主馮雲卿就是帶著大筆款子到上海來的。搖搖欲墜的民族工業無力吸引這批資金,於是它很快就流入金融投機市場,那裏正是金融托拉斯趙伯韜的天下。吳蓀甫為了打敗這個勁敵,也出於資產階級貪婪的本性,竟也把資金投入這買空賣空的冒險投機事業,走上自己開始時並不想走的路,並且遭到慘敗,一切理想落空。為了與趙伯韜“開個玩笑”,讓他在美國老板麵前碰個釘子,便把產業賣給了英、日帝國主義。吳蓀甫自己空做了一場黃粱夢,最終還得投入洋人的懷抱。這些描寫肌理稠密,嚴絲合縫,是社會分析小說的重大特色,表現了作家對半殖民地社會了解、剖析的深刻性。

20世紀30年代一位著名經濟學家曾說,要了解中國經濟狀況應該讀一讀《子夜》。關於金錢的罪惡,是批判現實主義作家筆下的老主題,從巴爾紮克、左拉到狄更斯都寫過。茅盾的《子夜》,似乎也在寫金錢罪惡,但並不把金錢作為罪惡的根源,而從分析、描寫社會各階級的動態中,揭示了社會發展的必然規律,因而它所包含的是遠比批判金錢罪惡為大的曆史內容。

但是吳蓀甫並不是理論的傀儡,他有自己的鮮明的性格特征,他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活人。一方麵是魄力和學識所養成的冷靜、清醒,一方麵是由殘忍和虛弱的結合產生的暴躁,形成了吳蓀甫特有的心理狀態。當他規劃發展自己的事業時,知道手中要有兩本賬,一是遠景的,一是始於足下的,他確有求實的態度。但畢竟本性難移,利令智昏,在困難麵前一反科學精神,迷信“成事在天”,甚至紆尊降貴親臨公債場前線,暈倒在經紀人的崗亭裏。連汽車拋錨也能使他膽戰心驚,大失常態。當他一心專注於事業時,似乎一本正經。到了日暮途窮之時,便無須掩蓋,從常進“秘密豔窟”,到強奸老媽子,也幹出不少下流無恥之事。此一時彼一時,看來相當矛盾,然而這性格矛盾正是民族資產階級矛盾處境所造成。而且《子夜》還表現吳蓀甫在1930年特定條件下思想上的反動性,如罵共產黨、請兵鎮壓農民暴動等,使人物思想性格更有時代特征。其他如趙伯韜、杜竹齋、屠維嶽、林佩瑤、朱吟秋、周仲偉、馮雲卿等一些角色,也都各有個性特征。盡管這些人物都為科學理論之光照射過了,但仍是按照自己的性格在行動。

《子夜》是冒險家樂園的上海社會的一幅巨大的畫卷,其人物之多、線索之繁,在過去沒有一部長篇(包括茅盾自己的作品)能比得過。因而作家在結構上組織安排複雜事件的能力也給人以深刻的印象。第一章吳老太爺到上海,使吳蓀甫全家大小親屬傾巢而出,先在家庭風波中小試鋒芒,然後形成一條副線貫串全書。第二章又借吳老太爺的喪事,把全書重要人物檢閱了一番,並且埋下了工運、農運和公債鬥法三條線。這三條線的交織形成了全書的主線。隨後在第四章通過農村暴動貫串了曾氏父子等一些人物。這條線到此收束,農村鬥爭隻成為映襯城市鬥爭的背景。這個緊縮完全正確,使作家得以集中筆力於城市生活的描寫,而且並不影響結構上的完整性。由於《子夜》場景廣闊、人物多樣,也有助於展開人物性格上的多麵性。一個吳蓀甫就是在對工人、農民、小資本家、大買辦等各色人物的關係中,在順境、逆境、歡樂、頹喪、成功、失敗等種種場合中,得到了表現。作家帶領著讀者遊遍了他的靈魂的天堂與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