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的作品也必然充滿激情,很有浪漫主義的特色。許多作品都是感情的不受羈縛的奔騰流瀉。包括最現實主義的《家》等也都染著很濃的主觀感情色彩。而且,他的許多作品都可以說是自敘小說,很容易從作家的家庭、親友中找到原型,“差不多每一篇裏都有一個我的朋友,都留著我的過去生活裏的一個紀念”,而另有一些人物,則又明顯的是作家感情的寄托或化身。
1927年,巴金在法國聽到美國政府殺害兩名無辜的意大利人的消息,又聽到國內大革命失敗的消息,他產生了近乎絕望的憤激之情,為了傾吐自己的情感,暴露自己的靈魂,便編造了幾個人物,寫成他的第一部長篇《滅亡》。這部小說的宗旨就是他在序中所說,他要拋棄哥哥和先生教給的愛和寬恕,“去宣傳憎恨,宣傳複仇”。主人公杜大心是個“自由社會主義”的信仰者,也就是無政府主義者,他就是憎恨和複仇的化身。女主人公李靜淑,則主張用愛來洗淨血跡,用愛來感化人們。於是,一場愛與憎的衝突展開了。與“五四”時那些宣揚“泛愛”的小說不同,在巴金的筆下,是憎的勝利。杜大心認為“所謂人們相愛,也隻是一些夢話”,他拋棄了李靜淑的愛,走上用個人恐怖手段進行複仇、也就是滅亡的路。
《滅亡》猛烈地抨擊黑暗的軍閥統治,它一方麵肯定了杜大心的盲目反抗,一方麵又如實地描寫了他的自取滅亡的失敗,表現了當時巴金思想上的矛盾。1928年底巴金回國,寫作了大量的作品,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裏,他進行著3種題材的創作。一是接著《滅亡》寫了《新生》和愛情三部曲《霧》、《雨》、《電》等,表現在社會上反抗舊勢力的青年;一是《激流》三部曲的第一部《家》,描寫封建舊家庭的崩潰;一是描寫工人的生活和鬥爭,如《砂丁》、《雪》等。
《新生》以李冷形象接替杜大心,與其妹李靜淑繼續辯論。李冷從事工人運動,但他的思想仍同於杜大心,他“憎恨一切,否定一切,反抗一切”,表示“不能夠奉那愚蠢無知的人民為上帝”。他在發動電燈工人大罷工的前夕被捕並被秘密殺害。巴金繼續把自己的人物送上“滅亡”的道路,但書中增加了“新生”的許諾,雖然那是渺茫的。通過李冷之死,揭露了資本家勾結軍閥對工人運動的殘酷鎮壓。
《愛情》三部曲企圖通過愛情題材寫青年中的3種性格。《霧》寫周如水,他的性格是“軟弱”,在愛情上的表現是“遲疑”。實際上這是一個不敢反抗封建道德的卑瑣的小人物。《雨》寫吳仁民,他的性格是“粗暴”,在愛情上的表現是“矛盾”。但吳仁民拒絕玉雯插入他與熊智君之中做情婦的要求,既不能說是“粗暴”,也沒有什麼“矛盾”。這大概是三部曲中最沒有體現作家意圖的一部。《電》以吳仁民、李佩珠為主角,他們的性格是“健全”,他們的表現是“行動”,表現革命與戀愛的統一。這是最詳細地描寫無政府主義者在一個小城中發展工人、婦女組織,開展工人運動的小說,同時也描寫他們遭受反動當局的血腥鎮壓以及他們的暗殺行動。吳仁民說:“對於我們,明天也許一切都不會存在了”,隻有等待著“什麼時候才輪著我來交出生命呢?”巴金的小說描寫這一群青年猛烈地反抗黑暗現實,因而具有進步傾向。但這些人始終沒有正確的方向,他們並不“健全”。這是巴金這類作品的局限性,中篇《死去的太陽》也屬於這一類。
巴金還以聽來的關於雲南個舊錫礦礦工生活的故事寫了《砂丁》,又據自己在浙江長興煤礦的一周生活體驗寫了《雪》(原名《萌芽》,因國民黨反動派的查禁改名《煤》,後又改名為《雪》)。“砂丁”是礦山沒有人身自由、上著鐐銬,可以任意打殺的奴隸。年輕的王升義為了給愛人銀姐贖身,以一塊銀元的代價將自己賣到“死城”當了“砂丁”。在一次事故中他和許多工人都死在礦下,而銀姐還眼巴巴地盼望他回來。《雪》繼續描寫礦山工人毫無生命保障的極端痛苦的生活,並把礦山作為“整個中國的縮影”。同時也寫了工人的暴動,表明“雪”已經溶化了。這兩部作品都表現巴金對受壓迫者的深厚同情,但畢竟不熟悉礦工生活,不可能寫得很深。
而當巴金懷著他的全部的憤怒,去揭露他所最熟悉的封建家庭時,他才取得了現實主義的重大成功。這就是1931年完成的長篇《家》,這部小說連同抗戰時期完成的《春》、《秋》組成《激流》三部曲,是巴金的代表作,而以第一部《家》影響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