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五章:思齊(1 / 3)

老爺子在病中的時候,發了一道相當於廢話的遺詔。文字一大堆,實質內容卻一點都沒有提到。

十四被受與戎之大事,去了西北。

就在大家紛紛欲徒將寶壓在十四身上時,胤禛被授予祀之大任,率領皇子們舉行各種謁陵、祭祀的活動。

國家大事,在祀與戎。老爺子看起來很是均衡地將這兩大重擔分發了下去。

一時間朝野又紛紛猜測到底該如何是好。

好在胤禛,除了認認真真完成老爺子交代的任務之外,沒有任何圖謀皇位拉攏黨羽的舉動。他的外界聯絡隻是幾個屬人,囑咐確切的說是怒斥他們不要汙了主子聲名。他和戴鐸的書信我是在三百年後的年代裏見過的,並沒有少張羅布置,隻是比較隱晦罷了。這些信,他沒有和我提起,我也懶得去問。

老爺子越發的不樂意做事了。西北熱熱烈烈。但有時越是緊急的事,攪成一團,便越是激發人的惰性——索性破罐子破摔愛怎麼著怎麼著,我不管了!這事兒放在老爺子年輕時,肯定不是這狀態,但這會兒年已老邁,沒有精力,也沒有錢了。

弘曆弘晝從六歲進宮入塾開始,有很好的先生們教他們,這些年我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也少了。

胤禛仍是頻頻出入年扶堯住的偏殿,我也能理解。便自顧自的,隨他做什麼去。

十四走後,萱離活動越發的自由,常和我一道西山、郊園、寺廟、道觀、墳地、天主堂,滿城滿郊跑,采集標本,考查古建,順帶調戲漂亮小和尚小道士和帥氣的朗世寧。因為皇太後大喪,我們好久不能去慶雲樓了。

隻是一切行動都在原則之內,倒也不會生出什麼事端。對老爺子也是百般的孝順,每日去陪著,給他帶回我們一天的成果。老爺子咬著牙笑斥說簡直要給我們冠上“閑散宗室”之名才好。

“□□七世安全送至拉薩了。”

八大處山腳下,萱離對我揚了揚手中的信,“十四來信了。”

“你好好管教管教你家夫君,寫文章不分段,老爺子又要我念,燈光還那麼暗,讀得我頭都大了。滿文啊!”我說調笑道。

“唉,出征前我就說過他了,你看他這信,也是不分段的……我還得讀給全家人聽……”萱離也跟著抱怨起來。

“不過話說回來,這家夥還真的在認真辦事。和四哥還真有一拚呢。從出征開始,隔三差五向老爺子上折子參人。一時間革了好多瀆職官員。”我折了根柏枝,敲打著路邊石欄說。

“切~”萱離羞澀地發出不屑的一聲。可完全看得出那一臉幸福的表情。

“所以我想啊,說不定他當皇帝,也會和四哥一樣。”我說。

“他啊~算啦~”萱離再次不屑。“反正誰坐上那個位子都會有人說是篡的,隻要有人不服,血腥就不可避免。隻是濃與淡的區別了。”

但是想來,她應該是很矛盾的。她心中的那個十四呀……不該不爭,也不該去爭……既應當去爭,又……咳,隻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說起讀折子,真把我讀惡心了的,倒不是十四不分斷的折子,而是那些迂腐地方觀旌表的折子:烈婦年年有,這些年尤其多。真不知道那些地方官員做什麼吃的。

五十九年年初,大臣奏請老爺子禦極六十年慶賀大典,老爺子發表一番講話,表示自己六十年太平盛世是先聖造福,自己不應理所應當的享用。而應與民同心同德,西北在打仗,百姓出於水深火熱之中,自己應和臣民孜孜求治,應當取消慶賀典禮。

五月,年扶堯生了一個小阿哥,胤禛很高興,立刻給年糕去信告訴這個喜訊。隻是孩子媽堅持要在名字裏有一個“福”字,覺得這個字眼好,絲毫沒有顧及到要避這世祖章皇帝的諱。胤禛無奈隻好給他暫時用個小名“福宜”搪塞過去。

我的心思一直在弘曆弘晝兩個小朋友身上,對於這個新增加的小生物,也隻是去探望了探望。主要是這孩子生的太小巧,小巧得似乎太過弱了一些。完全沒辦法任由我調戲,怕一不小心就捏碎了。

去看小家夥的時候,年扶堯的神情很是得意。隻是我到現在也沒明白,她對我,究竟有什麼好得意的。

六十年正月間,小娃娃就被索走了。小小的身體被火化,骨灰裝在一個大理石的罐子裏,送去了黃花山。

話說,這個小娃窪的墳頭,我是見過的。那是在泰陵的端王陵寢。小娃娃們葬在一塊兒,很是簡薄,看得人心疼。隻是我當時

年扶堯越發的嬌弱,一見胤禛,就哭得如同一朵帶雨梨花(反正梨花已經被毀了,我這裏再次小小地毀它一次也不算啥……納蘭筒子你表怨我……)。

年糕將綠旗兵從打箭爐調回成都過冬、修養。

三月春暖花開的時候,本來年前胤禛便答應了要帶我去大覺寺賞玉蘭,可我竟忘了,老爺子在這時是有旨派胤禛和胤祉率領眾臣磨勘會試的試卷。於是去大覺寺隻能被擱置。

所謂磨勘,是八股文中的一個術語,所謂八股文是代聖賢立言,那麼出題是哪位聖賢的話語,便應當以該人物口吻作文,如果出題用孔子語句,而文中出現了漢代某人的話語,則犯了“磨勘”的問題;同時,忘了避皇帝諱或聖賢諱也算是犯了“磨勘”之忌。老爺子派胤禛幹這個,我著實覺得詭異:這麼多年,胤禛的接的活兒感覺就是個打雜的領班,祭陵啊,念悼詞啊,查盜墓啊,這回又來個文治的磨勘……真不之老爺子將這個兒子置於什麼地位。

這年留保考試再次落榜,老爺子對主考官再發一次怒。並賜留保、王蘭生進士,參加二月的殿試。而同時間,一個叫徐陶璋的分校禮部會試官從落選卷中搜尋出一個人,奏請老爺子準許他參加殿試。我拿著徐陶璋的奏折,看呆了。結果,這三個落選考生都不負眾望。留保名列二甲第十九名,被選為庶吉士。而那個被徐陶璋選拔出的落榜考生,竟中了這年殿試的狀元。老爺子開始對這個同考官另眼相看。

我問老爺子這是個什麼人。老爺子說,他是康熙五十五年的狀元。江蘇蘇州人。

“你看,他的字很不錯吧?”

“……是……非常的出色。”我幹在那裏,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這字跡太熟悉了!出生之後,便被這一筆字所包圍。屋內的牆上掛滿了這手字寫的詩句;哭鬧不乖的時候,大人們把我抱至這筆字前,便停止哭鬧樂開來……因此,字的主人給我取號叫“笑書”。而眼前……怎麼可能……連點劃最細微的那一收筆都一模一樣!蘇州人……

“皇阿瑪,他叫……”

“徐陶璋,字端揆,號蘅圃。”

“哦。”姓徐。唉,不過是字跡而已。我想多了。

會試處理完時,早已誤了花期。胤禛仍是帶著我去了大覺寺,看看也算是他的事跡之一。

西山大覺寺,始建於遼代鹹雍年間,後經明代宣德間重修。清代康熙間再次被火。去年老爺子命胤禛主管重修大覺寺事宜,並讓迦陵禪師性音任大覺寺主持。

性音與胤禛有著很好的私交,與我也還算不錯。禪師生得很清秀,慈眉善目的,看起來便是一個清心寡欲的人。但是眉宇間露出的清淡之氣卻決非不諳世事的純潔,而是勘破萬物的悠遠。與著寺廟的恬淡與深沉融為一體。大覺寺與他,是相得益彰各得其所了。

重修西山大覺寺石碑被鑿刻出來,送到我們麵前。我蹲下身去,撫摸著溫潤的筆跡,仿佛能感覺到這個尚處於和碩雍親王時期的胤禛,是一個人如其封號的謙謙君子。雍容典雅,圓和的收勢,竟是一點鋒芒也看不出,一點也不似日後朱批上的淩厲。這個男子,在登上帝位前,就是這樣收斂著的。

“將飛者翼伏,將奮者足跼,將噬者爪縮,將文者且樸。”摩挲著冰涼的石碑的凹凸,我口中念念道。這句話是傳說中孔明的老師豐玖告誡孔明的,當年我癡迷三國時,什麼八卦都刨究牢記。是告訴他要欲揚先抑,要想成大事,必須先隱忍收斂鋒芒。抬起頭來,看見性音疑惑而擔憂地看著胤禛,而胤禛則放心而自信地微笑看著性音。

胤禛理佛並且精通佛法,但嚴格說來,他絕對不是一個佛教徒。他很清楚,佛是用來用的,不是用來信的。對於世間一切事事物,亦皆然。

“玉蘭花也謝了,胤禛你欠我一次花期。”我撿了一瓣落花,插在胤禛頭上笑說。

“重陽節的時候,王爺可以邀請公主來看菊花。”性音在一旁打諢。

“這怕難成了,重陽節,這個饞鬼要吃螃蟹的。”胤禛捏住我鼻子笑道。

“是啊是啊,大師舍得將放生池裏的螃蟹撈來給我饕餮了。”我努力哼哼出聲。

五月,陝西總督被派去軍前管理糧餉,而此時的陝西總督事務則讓年糕兼理。其實年糕在任的表現,我是相當的不滿。明明國家就不是那麼富有,他到任後,毫不知體恤與節儉的要求皇帝增府增兵增糧增馬,而老爺子也一心戰備要緊,並沒有太去斟酌這些舉措性價比究竟有多高。我隻能邊念折子邊內傷,幾個月下來惡心到不行,真想見識見識這讓我惡心到如此的人物。

十三的寶貝女兒被授予鄉君爵位。十三仍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該做什麼做什麼。

六月年糕陛辭的時候我在乾清宮看到了這個傳說中的人物。和王朝裏那位長得一點都不像。倒是頗有些似我夢到過的額倫特。有些書生氣,有些原本白皙的痕跡。是個有才氣的人,但看起來,氣要更大過才。不是個好打發的。

老爺子賜給他一些弓矢,還有幾支上好的湖筆和一些紙張。

“多給朕寫折子,啊~”老爺子殷切地囑咐。

“嗻!奴才一定不符皇上厚望。”他滿口滿口地答應著,一副誌在必得的神氣。

老爺子也是年紀大了,從他身上隻看到了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壯年,覺得人才難得。並沒有我這樣由於很深的成見造成的處處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