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章:天作(2 / 3)

“朗丫頭,來——”老爺子伸出枯瘦的手,抬了抬,“過來朕的身邊兒——”

風燭殘年。四個字霎時掠過我的眼睛。我跪在床邊,手撫上明黃的錦被。

“皇阿瑪——”如此場景,忍不住眼圈酸脹。

“皇上……雍親王遣太監恭問聖安……”

“告訴他,朕體稍豫……傳諭雍親王,讓他虔心齋戒預備祭天……”

“丫頭,實話回答朕,四阿哥,是個好皇帝麼?”老爺子淡淡的撫過我的頭,淡淡的開口,淡淡的問道。床頭的蠟燭撥喇爆一聲,我跟著一驚。

為什麼會問我這個問題……老爺子,都知道些什麼?

……

老爺子的目光跟著盯住那搖曳的燭火,仿佛禳星的諸葛孔明,將自己的最後一絲陽壽,都寄掛在那七點油燈上。“怎麼了?難道那幾個不肖兒子真的於朕屍骨未寒之時黨羽爭奪篡位?四阿哥沒有當上皇帝?”

“沒,沒有。隻是……”強作鎮定,卻又忍不住詫異地看著他:“皇阿瑪……”

看著我掩飾不住的驚惶,老爺子淺淺一笑,“丫頭可還記得,康熙五十一年,朕同你談到親事,後來將你的生辰八字拿去讓人排了一卦?”

“兒臣記得。”從那之後,老爺子不但應允我不嫁,對我還變本加厲的縱容了。

“卦象上,朕就知道了,你是我們的後人,三百年後的後人……你活在,用洋人的算法是……一九八六年至二零零五年的日子裏。你沒有將此實情據實奏聞……”

“皇……”我無言以對,我知道,這時,我隻需要靜聽就可以了。

“皇阿瑪,兒臣,是二百八十年以後的人。”我本是想,預謀了很久,本是想在這一天,這樣平靜地告訴他,迎接這位千古一帝罕見的詫異。不讓他帶著疑惑閉上雙眼,進入地宮。

卻不曾想到,這個睿智精明的君主,竟早就知道了我的身分。隻有強硬地將這句醞釀已久的話吞回去,還被哽著了。

“朕理解。”老爺子微微一笑,“因為無人知曉時,與利害無關,一旦被人知曉,便成爭奪焦點。朕一直留心觀察丫頭在這裏表現出的言行才識,丫頭熟讀經史,必定是知道我大清之前,現在,和日後發生的事情吧?”

“是。”我不能否認,隻得點頭回答:“但是,史料畢竟有限,或者有誤差,兒臣不能保證所書即所有,加之兒臣記憶有限,很多事情記不大清,所以,要躲得遠遠的,不去觸碰這些敏感的地方,不可以改變更不可以操縱曆史。兒臣在這裏,隻當自己是一個證人。如此而已。”

“看得出來,很多事情你有自己的看法,哪怕是對朕的某一舉措不滿,卻也從來不說出來?”老爺子慢悠悠道。

“兒臣一直以為,曆史是注定的。該發生的總要發生。即便以這種方式想去阻止,它也終將以另一種方式發生,說不定發生得還會更慘烈……”

“對朕的阿哥們,態度也隨著朕之態度而變化?”老爺子問,“就不怕人指責勢利?”

“是……因為一旦有人感覺到兒臣的來曆,會根據兒臣對誰人親善判斷未來的皇帝,不免仍然造成結黨。這對皇阿瑪,對所有的阿哥們,都是不利的。”我點點頭,艱難地答道。這大抵是我與這位睿智的老人最艱難也最輕鬆的一次對話,也是最後一次了。“再說,兒臣的生活,本就是皇阿瑪罩著的,以皇阿瑪為核心也無可厚非。對未來的儲君,隻要是皇阿瑪指定人選,兒臣便將如同尊敬皇阿瑪一般尊敬他。”

“所以啊,朕才放心寵你、縱你……”老爺子抬起手無力而寵溺地捏了捏我的臉頰,又疼惜的摩挲著我的頭,“朕看見潤熙家的後人,鮮活地生活在朕的眼前,又是如此乖憐可愛,朕當即便決定,要保她在這裏在朕的天下,毫發無損。朕之所以沒有給你這個固倫公主,修府、許嫁,還出破地讓你住在朕的阿哥的府上,也是盡量避免打破曆史本來的樣貌。哪日因為某個契機,能夠好好兒回去;即便回不去,也要讓你在這裏好好活著……玉牒朕派隆科多去宗人府借修玉牒之名重抄過了,日後丫頭若是回去了,便換上那份沒有丫頭的。若是回不去,那就繼續當長公主,太長公主,太太長公主……”

老爺子說著說著便笑了。可是眼前的老皇帝,是那樣的脆弱,目光炯炯,眼珠卻像玻璃一般,仿佛就要碎掉。

“朕累了,想歇歇,丫頭你也幾宿兒沒睡了,在朕榻上歪歪打打盹兒罷。”

見我力撐著,拍了拍被子笑道:“放心,朕這會兒死不了。”

說罷攬了我趴在衾被上。

“皇上……雍親王遣護衛恭請聖安……”蒙蒙朧朧中,聽見雍親王幾個字。

“告訴他,朕體稍豫……傳諭雍親王,讓他虔心祭天……”老爺子醒來了?我也立刻直起身子。起身去端了水來,是關外來的純椴樹蜜。

“朕大限將至,儲君,朕說過,要給他們挑選一堅固可托的男子。”老爺子喝了一口。“朕隻是想知道朕的眼光有沒有錯。即便他不是個好皇帝,朕的最初決定,不改。”老爺子無力歎道。“就像你說的,該發生的,終將發生。”

“皇阿瑪,您真的是傳位給禛哥哥的?”

“怎麼了?朕今年春天就想好了,朕大限之時,德妃的兩個兒子,誰在京裏就傳位給誰。如果都在,就看他倆誰爭得過了,爭去吧。已經以不爭為爭爭過了那麼多人,這把龍椅隻有強者才坐得住它……本是想看看他倆的能力,隻是沒有想到,這天來的這麼快啊……如今這形勢,十四阿哥遠在西北……大清的製度不比明朝,皇帝在深宮不見人,國家照常運轉。如今的體製造成國不可一日無君。既然天意如此,朕便決定了,傳位皇四子胤禛。”老皇帝語氣平靜,我卻從他的眼裏看出一絲擔憂。“怎麼?丫頭這麼驚措,看你平日對四阿哥那般親善,不像是……難道,四阿哥他這次……”

“被玄武門了?”老爺子突然挺起來,抬高聲音問。

“啊,沒有,沒有的……禛哥哥他,是個好皇帝。可是……”老皇帝向我投來詢問的目光,疑惑,而又真誠。

“可是……他的即位合法性受到置疑。有些史學家堅持認為他是非正常即位。”我說了出來。我相信這個老人,絕對沒有投機的心理。

“你們這些孩子啊!”他歎了一口氣,“其實朕也都看出來了。……丫頭,四阿哥一直,很忙啊……”

“……”

我一愣,看出什麼來了?看出了胤禛覬覦帝位?還是看出來我偏向胤禛?

“丫頭,朕知你從不騙朕,”他頓了一頓,“四阿哥,也是想當皇帝的罷?”

“回皇阿瑪,兒臣以為,不想當皇帝的阿哥不是好阿哥。皇阿瑪當年回答皇瑪法的時候,不是正大光明道‘兒臣願效法父皇’的麼……兒臣,兒臣以為禛哥哥是一個好阿哥……”

“那八阿哥他們,就不是了嗎?”老爺子苦笑問。

“兒臣以為不是。”我低下頭,“兒臣跟八哥沒有過節,但兒臣覺得,禛哥哥的門人沒有危害朝廷,而八哥哥的黨羽,蠹食天下鉗製朝廷……”

“丫頭是個明白人。”老爺子舒心笑道,“還是那句話,丫頭若是個阿哥……隻是這終究不是你應該承擔的責任,我們這個時代的,不應該讓我們的後代去承擔。”

老爺子沒有說下去,沉默過後,我忍不住問:“隻是,皇阿瑪讓我住在四哥府上又是……”

“上古的時候,帝堯為了考查舜,將自己的女兒嫁給舜,監督、輔佐舜,得證舜是那個應當的人選。於是帝堯將大位禪讓給舜……”

我愣愣地看著老爺子,不敢置信。“難到……皇阿瑪有意於……”

“朕早就看出來四阿哥對丫頭的心思。丫頭和四阿哥是心意相屬,卻又心照不宣。這些年丫頭對朕是忠心耿耿,朕也就做得個順水人情嘍~”

“皇阿瑪就不怕……”我滿臉發燒,想不好合適的語言。

“六十一年了,朕相信朕的眼光。”老爺子洞察地笑了。

“有句話,兒臣,還是忍不住想告訴皇阿瑪……”我說,“後世之人,的確,將皇阿瑪比作堯……而把禛哥哥……比作舜。”

老爺子臉上露出欣慰的笑,轉而又變得有些苦澀:“是不是……堯能容四凶,而舜,發配流放了四凶?”

我另一隻手握上了老爺子枯壽的手背,咬著下唇,點了點頭。“但,堯舜,都是聖君典範,不是麼……”

“皇上……雍親王遣太監恭問聖安……”太監又來報了。胤禛啊胤禛,我是該誇你孝順心切還是該罵你沉不住氣呢。突然覺得特別尷尬起來。

“丫頭,皇阿瑪真想聽聽你們那時候兒的生活啊,可是皇阿瑪沒有時間了……”老爺子柔軟地輕歎一聲,手從我的頭上滑落。“丫頭,皇阿瑪不能再陪你了,你去叫進,朕要傳旨,讓年長阿哥都來朕跟前,朕要告訴他們,朕,要傳位給四阿哥……”什麼?我的心一凜,七王麵聖?原來真有其事?實錄上的記載並不是被竄改的!胤禛!真的是正常即位的呢!

天!你忙裏忙外的做什麼呢!

“丫頭……傳諭……去……去齋所……叫雍親王回來……你親自去……這事兒如今朕隻信的過你……”老爺子氣息急促,“南郊祭祀,吳爾占恭代……”

“皇阿瑪……皇阿瑪……您您別急,”我慌了,“您緩緩,一定能挺過來的!皇阿瑪您是多麼強大的君主啊!”

“丫頭,磨蹭什麼,快馬去南郊齋所,傳朕口諭,叫四阿哥回來。”老爺子突然氣息順暢,說話也很清晰。“傳諭年長皇子,都過來,隆科多也召入,朕要讓他宣詔。”

快馬加鞭。

“禛哥哥!”從馬上躍下,奔入齋所對著那個清瘦的背影叫道。

“皇阿瑪怎麼了?!”胤禛聞聲立即起身奔過來,雙手抓住我的胳膊急切地問道。

“奉皇阿瑪口諭召你回暢春園。”我說。

胤禛穩妥地安排好祭祀各事項,完成交接之後,方才跨上馬。

“皇阿瑪都說什麼了?”胤禛問。

“到了便知。”我答:“路上人多,說著不方便。”

路上沒有堵車,但在城內跑馬不是很順暢,從天壇趕到暢春園還是費了一陣功夫的。

由隆科多帶領著進入暢春園東路。清溪書屋門前,顧問行說:“皇上方才睡過去了,還請雍親王於門外等候。”

園子裏顯得肅殺,阿哥們聚集著,像冬日一群麻雀般的嘰嘰喳喳,突然安靜下來,以一種異樣的目光注視著胤禛。

隻有十三,始終守口直立,一語不發,沉思地看著胤禛和我。

胤禛的情緒看起來很有些刹不住車的意味。戴著黑色的熏貂皮冬帽,裹著黑色的熏貂皮披風,一言不發,臉憋漲得通紅,胳膊也有些顫,機械得直挺挺地盯著清溪書屋幽深的窗口。

“公主,皇上睡前說了,讓您先請進去。”顧問行走到我麵前,躬身道。

差不多中午了,老爺子醒來,看見我,問:“四阿哥來了麼?”

“回皇阿瑪,禛哥哥在屋外候著,等待皇阿瑪召見。”我回答。

“顧問行啊。”

“奴才在。”

“宣。”

“嗻。”

“四阿哥,大清,就托付給你了……”老爺子虛弱地抬了抬手,胤禛哽噎地兩手握住。這時候胤禛的手,一定是滾燙的吧,老爺子握住,應該安心了吧……“朗丫頭,也托付給你了……”

“呃?!”我一聲倒吸嚴重破壞了清溪書屋裏嚴肅凝重神聖的氣氛。

“像愛惜你的江山一樣……替朕愛惜著她……丫頭的事,都不要記檔了,朕……自有道理……”老爺子微微笑道。“她若是有些微的損傷,朕拿你是問。”

“皇阿瑪放心,兒臣與清兒相處十餘年,感情自是與別人不同……隻是皇阿瑪您好生將養,早日康複啊……”或許沒有料到老爺子是要傳位給自己,胤禛已是情緒失控邏輯混亂,老淚縱橫。

“好了,朕的身體,朕自己清楚……大清的未來,就靠你們經營了……像愛惜朗丫頭一樣……愛惜你的兄弟……善待二阿哥……”老爺子伸出一隻手,撫著胤禛的頭,嚴肅地、艱難地道出自己的擔憂。然後,忽然滑落下去。

“皇阿瑪……”

“……我出生的時候,天邊的火燒雲絢爛成一條金龍的形狀,我額涅還夢見一個鮮紅的蟠桃……”

“九弟,哪有你說的那麼神道。額涅生你之時,我就在一旁等著看你。那日火燒雲倒是有,可沒有看到你說的金龍的形狀。那個桃子,是當時我正在吃皇阿瑪賜下來的壽桃奶餑餑……”

屋外有些吵。

“皇阿瑪睡著了,禛哥哥麻煩你照顧好皇阿瑪。我出去看看怎麼回事。一會兒皇阿瑪醒來可能還有要事交代你,別走開了。”我輕聲對胤禛道。

走到院子中間,已經沒有人了,幹枯的樹枝在北風裏嗶剝一聲掉下來,驚起了圍在院心啄食的一群麻雀。一隻大烏鴉撲棱棱扇著翅膀飛過,發出“啊——啊——”的聲音,停落在東南麵的一棵楊樹上。

日薄西山。西山的紅葉已經落盡,光凸凸的岩石在薄暮中透著蒼涼。天邊的火燒雲紅得像一片濃稠的血。

阿哥們已經去了偏殿候著老爺子的傳宣。剛才是偏殿裏傳來的喧鬧聲。

推開門,手舞足蹈喧鬧著的九安靜了下來。十三一臉嚴肅地瞪著屋子裏的弟兄們,似乎這個姿勢他已經保持了幾個時辰。鬧騰的都是他的兄長,爵位還都比他高。即便這些年他受老爺子重用,但在家裏,還是小輩了。

“皇阿瑪都被你們吵得休息不好了,你們就不能安生些麼?”我反正倚小賣小,不管不顧地衝著他們道。

十三撥了撥銅盆裏的炭道:“朗妹妹過來坐,暖和些。”

我抖了抖披風走到十三旁邊挨著坐下。他沒有胤禛暖和。也有可能今天太冷了。

盯著南邊窗戶,突然看見一顆流星,劃破夜空朝東南方向隕落,一道長長的拋物線。複投三次。

“幾時了?”我站起來,裹緊了著披風,問一個小太監。

“回公主,戌刻了。”

一陣寒風吹進來,偏殿的門打開,門外胤禛涕淚滿麵:“皇阿瑪,龍體賓天了。”

我打了一個寒戰,方才站起來太急,大腦有些缺血,眼睛發黑了。歪歪地挨著爐火坐下。

“新君是誰?”九嚷嚷道。

“寅刻的時候隆科多不是宣諭過了麼,是皇四子和碩雍親王。”十三冷冷說。

“隆科多什麼時候宣諭了,我沒聽見!”九鬧著,“朗妹妹你聽見了麼?”

“啊?”我愣了。寅刻?按理說隆科多宣諭的時候,我應該正在去往南郊叫胤禛回來之時。

“九哥太不厚道,那時朗妹妹明明不在,你還故意問。”十二說。

“朗妹妹都沒有聽見……”九還要說著什麼。

“跪——”隆科多捧著一個明黃色的小匣子,神情有些驕傲,嚴肅地走出來,朗聲道:“宣大行皇帝遺詔——”

“萬歲萬歲萬萬歲。”院內所有人都跪地聽詔了。

“從來帝王之治天下,未嚐不以敬天法祖為首務……

“……

“……朕之子孫百有餘,人。朕年已七十。諸王大臣官員軍民,以及蒙古人等,無不愛惜朕年邁之人。今雖以壽終,朕亦愉悅。

“至□□皇帝之子禮親王,饒餘王之子孫,見今俱各安全。朕身後,爾等若能協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

“雍親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遵典製,持服二十七日釋服。布告天下,鹹始聞知。”

“皇阿瑪——”院內一起哭喊了出來。各有個的心思。哭自己奪嫡失敗的,哭往後日子不好過的,哭往日與老爹種種的,哭再也看不見老爹的……

“隆科多!你和四哥串通一氣……”

“九貝子還要聽一次漢文遺詔嗎?”隆科多說著,舉了舉那個小匣子,將滿文遺詔收好放入匣中,又拿出另一份。“這裏還有一份蒙文詔,一份藏文詔,微臣這會兒都宣了?”

“清兒,現在時間緊急,回內城了再睡,啊~”睜開眼睛,胤禛抱著我,焦急地晃著。

“啊?”我什麼時候睡著了?難道剛才的九鬧場子和隆科多宣詔都是夢?

環視一下屋內,阿哥們都暫時是臣服狀。我也沒反應過來現在是被皇帝抱著,“啊……不好意思,耽誤時間了……”

一切按製度進行,如同順治大喪一樣,京城九門也封閉了。

派胤祐守衛暢春園,胤裪趕往乾清宮設幾筵,弘昇護宮禁,胤祥、隆科多備鑾儀衛,清禦道。胤禛親自安奉老爺子遺體於黃輿。

“皇阿瑪……”胤禛攀依著黃輿哭號,要扶輦步行。被勸阻下來。

胤禩陰沉著臉,平日的春風此刻已是掃落葉的秋風。

胤禟似乎故意砸場子,在那裏幹嚎。氣得幾隻烏鴉嫌他的聲音比自己還大撲棱幾下在他頭頂繞了兩圈,空投了一顆炸彈。才閉了他的嘴。

胤礻我低著頭一路默默的低啜,卻是一臉倔強的不服。時不時瞥向胤禩胤禟一兩眼。

一路人就這麼各懷心思地回到城內。準備著大行皇帝的喪禮。

夜間風大起來,本是晴好的天空忽然彤雲密布。寅刻時竟飄起雪來。

換上白衣,截了發辮。白衣,白天,白地,天地一片白茫茫,上下間哭聲回蕩。

禮部上奏說儀注內說,公主王妃,按例是於乾清宮丹墀齊集。

胤禛沉著臉,將折子往案上一摔:“這是什麼儀注!這大冷天的,豈可讓公主王妃遠列丹墀?!讓人心更冷了!傳諭:公主王妃,著仍入大內。親近梓宮,使得盡哀。朕之兄弟子侄,亦令俱入乾清門,在丹陛上,隨朕行禮!”

戌刻,大行皇帝大殮,外朝,留保哭鬧著攔截入殮痛哭嚷嚷要殉葬;內廷,德妃絕食不語要殉葬。我和萱離苦勸了這頭勸那頭。

胤禛也忘了自己現在是皇帝,大哥哥般地好聲好氣勸慰著留保。

“先帝平日裏那麼疼我,我的功名,都是先帝給的,先帝如今去了,我也要去陪侍先帝……”留保啜泣著。襯著孝服,白皙的臉上一雙眼睛和不厚的嘴唇哭得通紅腫脹。

“傻瓜!你考了那麼多年功名直到先帝最後兩年才取了,還沒為這個國家做多少貢獻呢,這就要死要活的,枉費了先帝當年花那麼多資源培養你!你這會兒啊,老老實實幹些事實,什麼功績也沒有,先帝才不高興你去陪他呢!”萱離一柱香戳在留保額頭上,燙得他直叫喚,卻也燙醒了。胤禛在一旁方舒了一口氣。

可對德妃,卻沒有這般好辦了。我們是晚輩,不能頂撞她,更不能使用暴力手段。隻能和輔仁、萱離輪番上陣,給她講《一千零一夜》,一邊陪她等候小兒子回京。

幸好萱離是穿來的,不讓我都不知道對著十四福晉該是怎樣的情形。輔仁如今是皇後了,我和萱離見她,很自然地恭敬地行禮。她大方受之,而後禮節俱全地叫我們免禮。一切進行得沒有任何讓人不舒服的地方。可是,德妃……

“萱丫頭啊,假若你十四爺戰死沙場,你會不會想去給他殉葬?”德妃拉著萱離的手,期待著問。

“啊,皇額涅,兒臣不會這麼想啊……”萱離道,“兒臣要是殉葬去了,白起白敦他們怎麼辦?盡管他們都各自成家了,但性格上都還在形成期,若是遇上父母雙離,那對他們人格影響多大啊……”

“是啊皇額涅,十四哥雖說這麼大了,可總是還要犯犯孩子氣,若是再沒了皇額涅,萱離額雲自己也是個老頑童,僅靠額雲一個人是□□不來十四哥的。您若是走了,對十四哥的人生造成多大的陰影啊……”我跟著說。

“朗丫頭別說著容易,等你嫁到了如意的人家了……”老人家捏了我一把,終於有些輕鬆的表情了。

八、十三、馬齊、隆科多奉旨總理事務。除了藩邸事務胤禛自己過目,其餘事無巨細,全都包攬包辦了。

胤禛召十四回來的措辭倒還算好:“西路軍務大將軍職任重大,十四阿哥允禵勢難暫離。但遇皇考大事,伊若不來,恐於心不安(看看,多虛偽啊!)著速行文大將軍王,令與弘曙二人馳驛來京。軍前事務甚屬緊要。公延信著馳驛速赴甘州,管理大將軍印務。並行文總督年羹堯,於西路軍務糧餉及地方諸事,具同延信管理。年羹堯或駐肅州或至甘州辦理軍務。或至西安辦理總督事務。令其酌量奏聞。至現在軍前大臣等職名,一並繕寫進程。爾等會議具奏。諭旨甚屬周詳,應速行文大將軍王,敕印暫交平郡王訥爾蘇署理。即與弘曙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