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八章:慈雲普護(1 / 3)

“侄兒弘晳請姑爸爸安。”聽得阿棠通報說理郡王來了,我擱了書起身,整裝轉到前廰,便見得這個修長的英俊青年請著安跪下去。

“安,安。”我笑著扶他起來,“快坐,多久不曾過來了。”

“前些日侄兒奉旨搬遷,俗務頗繁,因而沒能來給姑爸爸問安,還請姑爸爸恕罪。姑爸爸在西郊休養以來,氣色好多了。”細看看我弘晳的語氣從之前的帶著不安轉向歡喜。

“是啊,沒那麼多煩心事兒,自然氣色就要好。”我起身去泡茶,一邊道:“因為在喪期,姑爸爸也沒你的新府上一賀喬遷之喜。聽說是早前平西王府邸,可還住得慣?”

“姑爸爸見外了,原本這次遷居也就沒打算張揚的。倒是皇阿瑪,又是調人又是排日子的,讓侄兒受寵若驚了。”弘晳語帶感恩,“新府所在比京城清淨,景致倒是極好的,就是不知皇阿瑪為何急急將我遷去,畢竟來京請安上班甚是不便。來探望姑爸爸倒是方便了”

胤禛對弘晳,倒是不存在那麼多戒備,一如在藩邸時的那般的關懷著。我沒有叔父,不曾體會過叔父對侄兒是一種什麼樣的關懷,但看胤禛待弘晳,很是庇護。雖則讓其搬往鄭家莊多少有一些調開京城減少事端的心思在裏麵,但思量內城的空間,卻是真的沒有多少方便插下一個前朝前太子之長子的府第了;況且弘晳雖則是前太子之子,但就這一輩的爭奪而言,他是沒有多少競爭力的,哪怕他手握□□的名單一呼則百羽至,終而沒有老爺子一紙“傳孫不傳子”的明示,怎樣說也是名不正言不順。

“放心,皇上對你是不曾存有芥蒂的。日後皇上也不準備久居紫禁城了,如同聖祖在日一般,政治中心移至西郊,如此離你那邊倒是方便了。茶——”我笑著給他斟上茶。“今年取消了朝賀進貢,跟著宮裏就隻能喝陳茶了。”

“姑爸爸能把陳茶泡得這般有味道。”弘晳敝袖端起杯嗅嗅,禮貌地稱讚,微笑著取出一個一串紙包,“其實,侄兒給姑爸爸帶了新茶來,隻是方才沒想到姑爸爸竟真跟著旨意一點兒新茶也沒有。”

“既是有令,自然要執行的。”我笑笑。“你啊,真跟你阿瑪一樣,大處小處總不曾虐著自己。”

“嗯,茶涼了——”取過杯,棄了殘茶,重新斟上。“隻是,特殊時期,莫要太招搖了。這碧螺春的來源,明眼人一瞧便知。”

“侄兒說是遣人去南方買來的還不成?”弘晳說起氣話,赧紅了臉,轉而溫言道:“姑爸爸放心,若是外人,也受不起理郡王這新茶啊。”

“嗯——這便好。勿奢勿惰,”我想了想,補充道,“先帝和今上,都最看不得子弟們的這般作風。”想來我算是相對比較了解胤禛的習性,透露些給這孩子,日後也免得些些齟齬。

“弘晳謝姑爸爸提點,侄兒記住了。”弘晳低了眼,點點頭。

“嗬,好了,也別那麼不振,既然有上好的茶,做什麼不索性拿上好的泉水享用呢?”我起身走到他跟前,捏住他的手搖搖,“走,把茶具收收,帶上茶葉,我們去玉泉山。”

西山晴翠,玉泉清響,幽深的山澗,雖是盛夏,卻寒意沁人。在水上架上紅泥小灶,裏邊生了小火,上邊煮著小茶,旁邊一長一幼,沒天沒地的扯。

山風一陣,頭頂高高處或綠或黃或紅的葉子落下,飄飄搖搖,打招旋兒,慢慢悠悠,落到溪水裏。再一拍掌,聲響又震落幾片下來。

“真恣意。”弘晳兩手在後腦勺交叉舒笑著往地上一躺,道。

“嗯——”我熄了火,抬頭望向被鬱鬱蔥蔥遮擋得看不見什麼的天空,笑:“所以啊,皇帝啊權臣啊都沒什麼好當的,就汝這等公子王孫最享樂。皇上這會兒還在宮裏披著奏折喝陳茶呢!”

“姑爸爸……”弘晳猶豫了一下,“您想皇阿瑪了?”

“茶——好了。”我去端茶壺,有些燙,縮了下手。

弘晳倏地坐起來:“我來。”

於是我讓開,看著他一絲不苟地斟茶:“我想你阿瑪了。”

手沒有抖,茶水也沒有溢出來,平平穩穩地端到我手中。

“其實,但看這半年來所發生的事情,若論治國,我阿瑪是不及皇阿瑪的,一廢之後的阿瑪,如此。”這話從弘晳處說出,不知是心服還是自我安慰。

“茶~”我道,端起杯飲了小口。

“嗯。”弘晳應了一聲,一同舉杯小啜。

……

深山空穀,茶香人醉。

“留下些,不日我給二哥哥送去……”困得混混沌沌中伸手攔下了那雙取茶葉的手。嗬嗬,白白的,好嫩啊,真水啊,是美人的雙手在煮茶呢……

隻是,該查該辦的,還是要查要辦。無論跟弘晳和胤礽多麼親近,江寧、蘇州這兩大織造的那些猥瑣那些貪藏,總是要追究。西北要打仗,國庫裏沒有多少銀子,這兩家的銀庫,決不失為一個好來源。隻是,這事一挑出來,就會挑大了,中間有多少貓膩多少虛實,總是要精細計算,有了充分的證據,才能服人服己,被打壓的人才能即便被置之死地而心甘情願。畢竟還是不希望胤禛在這件事上積累了太多的怨念,哪怕他自己不真的在意,我會在意啊,何況他自己內心也是在意聲名的。比如他那“朕之名節關乎千古”的千古名言。

盤算著等八月份胤禛秘密立儲和太後的梓宮下葬和的動作一完,我便請旨去江南一趟。

此前,胤禛在還是雍親王的時候就曾向我抱怨:“皇阿瑪不如索性確定個人選,密封起來誰也不告訴,這般來我們兄弟還有得什麼好爭的?”

那時,我隻是笑扯著他的發辮說:“皇阿瑪自有他的定奪吧,你想啊反正沒公布的東西,私下還有改的機會,隻要有一絲機會,你們哪個不是爭得頭破血流的?”

後來,胤禛繼位,又和我論及此事,決定要從本朝開始,秘密立儲,以防黨爭。雖則以往讀史到這裏,每每暗笑,四哥啊,皇阿瑪多少個兒子,你多少個兒子,除去一個熱愛殯儀事業的一個小得近幾年還沒影兒的,不就隻剩下弘時和弘曆了?弘時你又那麼明顯地不喜歡人家,秘密立儲有的跟沒的一樣啊。

如今麵對這個人,卻怎麼也不忍說出這番話,隻是道:“你平時愛憎太形於色,立儲後凡事小心不要把喜好太暴露給人就好。至於方式、人選,必須皇上自己定奪。”

“對於孩子們,我還是會以我自己的方式疼愛他們或者偏愛幾個,不會因為皇上寄期望與誰而打亂我的偏好。”

八月,太後梓宮發引,由此我也得回到紫禁城,一起去景陵。回來後,終於等到了胤禛做了那件加載中學曆史課本的事——建立“秘密立儲”製度。

此後半個月,幾乎又溺斃在發喪發引中。瞥眼看到弘晝,磕頭捶地,哭聲動天震地,我無奈聳聳肩,這習慣,大約就是從這裏培養起來的吧。胤禛你個當爹的把喪事搞那麼high,要負全責啊!

回京後,還是很鄭重地寫了一份類似出師表的奏章上去,不過是密折。陳述情由,分析利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也好,這事兒也的確你去辦,朕最放心。”對於我的奏請,胤禛沒有流露絲毫訝異的神色,隻是看看鄭重其事的奏折,又看看鬆鬆垮垮亂套著睡衣在伊眼前晃悠悠的我,“隻是——”

“如何?”

“去那麼久,朕會想你。”胤禛放下筆,一字一頓。

“嗬,什麼時候變這麼狗血?”我揶揄道,“我看你還是比較想怡親王和你的折子們多一些。”

胤禛要從榻上下來,不明就裏,問:“做什麼?”

“嗬,有什麼壇子翻了,味兒重,朕去開窗散散。”胤禛不動聲色道。

“滾,回榻上去!”罵著笑著攔著把伊撲到榻上,“某人可不要因為被揭露了實事真相而惱羞成怒了啊~”

“哈,看是誰在被揭露事實真相而惱羞成怒~幾日不見,就這般待朕了~”胤禛一翻身,我慘遭翻船,眼前欺過一個故意流露誘惑的陰險笑意:“不要欺朕太甚,你我可不是親兄妹啊——”

“哼~皇阿瑪才走半年……”我想說,老爺子臨終前還將我托孤,還是想說,今上喪期行樂如何如何?

還沒待想好,忽而又是一翻滾,被抱起在空中。好在八月的夜間,天已然涼了,這樣滾來滾去也不致太熱。

“明日要遠行,去床上好好兒睡。”然後暈暈的懸空晃著,然後連同那個身下抱我的人一起滾到了明黃的大床上。滾暈了……困了……

“唔——去南方多吃些,長點兒肉,抱起來才舒服。”正想著這個姿勢不錯抱著一個大抱枕索性臉也貼到伊貌似胸口的地方蹭一蹭舒服得就快要睡去的時候,突然聽到那個好死不死讓人惱怒的聲音。

抬起頭瞪一眼:“當我是抱枕啊!”

“嗯——也不知道剛才是什麼東西把朕當成被子枕頭一樣亂蹭的。”唔,麥亂敲我頭!

“……”不理你。

“嗬,睡吧,明兒還要趕路。”摸吧摸吧,就是不理你!

……

……

“四哥……”

“嗯?”

“陪我……”

“嗯。”

……

……

醒來時,枕空衾冷,不像有某熱性體質之人睡過一夜的痕跡。起身去工字廳(好吧,實際上就是養心殿工字形建築區)的後殿,果然。桌上兩段蠟燭都燒到末。

又是一宿沒睡。我歎一口氣,無論平時遇事怎麼鄙視他,批判他,揶揄他,猥瑣他,每到這般情景,我卻總是屢試不爽地軟到一塌糊塗,心裏滿滿的溢著PH值小於7的氣體。

把桌上的奏折按部理好,廢棄物收起來探出門遞給阿棣收走,轉身回臥室更衣,等人拿東西進來洗漱。

胤禛上朝,我啟程。

沒有長江大橋們,於是決定直接走運河,這樣似乎還能避免上次在渡洞庭時的那種被宰慘狀。由於目的明確,一路並未多做耽擱輾轉,到江寧還沒來得及投入故鄉的溫潤,歇息了一宿便一早直奔蘇州。幾個月前,李煦剛剛被抄家,趁著餘財未散加緊清點,免得夜長夢多那些餘興又隨著網羅的羽翼們再散去。

這老頭,被查抄到這份兒上了,還不忘給弘晳上好物件,不知是真心想著這麼個孩子呢,還是盤算著哪日能再起來。隻是弘晳也沒向我提起過要給李煦討個人情,也更不可能直接向胤禛去討,至少弘晳這算盤老頭兒是打錯了。但無論如何,從某方麵看來,老頭子家的家底,還是暫未可量的,就如紅樓七十四回裏,探春說自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雖說現在談紅樓為時尚早,但曹家如此,李家亦如是。

由於不是《紅樓夢》的粉絲,對曹李兩家的獲罪檔了解得不甚熟稔,必然會費一番周折,但權當推理偵探遊戲來破案,也不失為好玩事一樁,何況如果收集到第一手的數據,哪日能夠回去了,用它們做論文就比實錄、奏折和內務府檔上的要可靠得多了。就算回不去,也能給政府增加財政收入帶來不少便利。

頭頂瓜皮小帽,手持牡丹戲蝶折扇,踩著唐寅步有模有樣的在勾欄巷上晃著,一路輕嗅著脂粉們企圖勾搭我的聲音。

“謔喲歪,這位小爺可是細皮嫩肉好白淨哉!”

“謔喲~要本大爺來調戲,儂這皮相還不夠格哉!”

“撒四體啊?”突然有什麼東西撞到我身下。

“小少爺,求儂,求求儂買了奴家來哉!”一團小物質撲通到我腳下抱住我的腿急切切央告。

“吾?”一轉扇子,指向自己的鼻尖,瞪大眼睛問:“為啥?”

“儂……儂四好寧來哉……”哭得鼻子紅皺皺的。

“格個細嬢魚,一卡一包水誒~”我用扇頭一挑伊的小下巴,倏地抬起來,也不知是因充血還是羞赧,細白的臉竟轉紅了。

“喂喂!這位小爺憐香惜玉一滴瀝哉,要買就拿銀子不買就手輕些好挖,這一十來歲的小嬢魚可是當年李老爺……”

“李家老爺啊,又是一個卡嫩頭的歪!”喵的~誰不曉得李煦這老頭惡趣味滿腦喜歡小腳還嗜好老牛吃嫩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