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八章:慈雲普護(2 / 3)

“咳,勿要瞎七搭八哩,都是要往京裏送的!”

“往京裏送,會港官話歪?”蹩腳的方言糊弄不過去了,便緊緊朝了小姑娘問道。

“嗯,會……”低著頭,小小聲。

“會的啊,那好了誒,多少銅鈿哉?”

“十兩一個!”

“一個丫頭犯得著要爺十兩?!不見句吳牌坊邊上那一串一串的小嬢魚,都是一兩一個的歪!”李煦家抄了一道,倒破落得要錢也跟瘋了狗似的了?鬼才信哪!

“喝——儂哭哭,儂哭哭塞,爺儂也港了哉,真真一卡一包水誒,要是賣去冠花樓鳳儀閣,三兩年後哪個不是頂頂尖兒的花魁?個才問儂要十兩,真個是弗貴哉!”

“弗要了弗要了。”我收了扇子轉身要走。

不知從哪兒閃出一個麵色白潤氣質不錯蓄著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將我請到一邊,低聲道:“不瞞您說,這些丫頭們哪,都是老爺買了要送給八王爺的。哪個曉得這個新皇帝老子繼位後斂財搜刮,竟將老爺查抄了。這些丫頭們本是要往八王爺那兒送,不想八王爺卻放下話來要我們把她們賣了,攢些銀子看哪日能把老爺贖出來。如果您要是念在李老爺在蘇州這些年的感情,多少也要讚助一些出個高價兒不是?”

贖?我打著哈哈,李煦這老爺要是能贖得出來,四哥也不是我四哥了;而這些水當當的小美人們,要是真給哪個不長眼的進了廉親王府,一個個還不得橫著出來。左手一展扇子,右手摸出一塊玉,借擋住,壓低音調悄聲道:“如果是三阿哥要買呢?”

“這……”

“你瞧,三阿哥也不是斤斤計較愛占便宜的人,隻是畢竟年少不經事不治家,手頭也沒多少積蓄。倒是想要還個人情給你家老爺,無奈囊中無物啊。蘇揚雖然富甲天下,若是花高價買婢妓享樂也是逃不脫這個腦殘皇帝的懲治的,況且這些都是未經□□的小丫頭,若是如你這般開價去賣,也不一定有識貨的。

“再說了,三阿哥和八王爺的關係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三阿哥的人,還不也就是八爺的人?不如把這個人情讓給三阿哥,出六兩一個,如何?”

“您、您是……”眼前的男人慌了神。

“我是誰你就甭管了~別瞎想了,三阿哥比我高。”折扇一收,敲上伊的肩,巧笑道:“來塞個,這八個小嬢魚爺我都要了。喏,這是四十八兩,。”

“另外,李大人家裏至於這麼一蹶不振了?家雖然抄了,外頭還有那麼多地莊呢?”我道,盡量的讓語氣聽起來不像個正人君子(好吧,雖然劣者本來就不是個正派人物)。

“都抄走啦~您不見後院兒奶奶們打牌都喊著‘抄家和’!”來人搖搖頭,垂頭喪氣狀。好吧,你不告訴我我自己慢慢找去。

“杜衡,杜仲,杜若,杜芷,杜英,杜鵑,杜宇,杜康。就這樣吧,名兒就都定下了。”喵的,我也開始惡趣味了,可憐了這八個小姑娘。可是,我又沒有帶過孩子,這幾個娃兒跟了我養不養得活啊……

“公子,您可千萬別再把我們轉賣去勾欄巷了……”

“嗯嗯,不會的,不會的,隻是爺我這一路上還有事要辦,你們願不願意先回京裏去?”嗯,把她們塞給怡親王,排進南府裏邊兒去□□一定前途無亮的。

隻是,通過什麼方式把她們弄去京城呢?又不能用寄的,更不能用李煦家的快遞,不然遞去弘時那裏可就慘大發了,可是上奏給胤禛叫他派人來接運?要被伊知曉劣者花了四十八兩參與買賣人口還不要砍死劣者去?如果讓她們回家,遲早還要被再賣出來。胡鳳翬……不行啊,伊是年糕的連襟,可不想欠伊人情。

“劣者還有事要逗留蘇州,此後還有要事去往江寧,你們意欲如何?”

“隻要公子不丟下吾們,吾們一切隨公子意。”

“若公子不嫌棄,帶上我們同行,興許在吳下還能有幫得上忙之處。”

“那就委屈你們了。”好吧,一人帶八人同行,好大的排場!隨從還都是女眷,旁人倒更該豔羨本公子的能力了。

陸路去江寧,正好一路可以在蘇州農村看看情況。

“胤禛卿卿如晤。

予今已至蘇州,慾先行查訪李煦案遺蹤。擬將近日所見並途次見聞俱奏以聞。船經山東時,又值荒旱,百姓艱食。予思下遊之幹涸,蓋因上遊墾荒伐木,無木之壤不足以固水土,以致上遊降雨沖蝕土地,下遊泥沙淤積,降雨漸少,河道漸幹。途次兗州,雨未霑足,且運河淺阻,運河之水,全賴山東諸湖蓄水以資灌注。近嵗諸湖漸就淤積,附近居民或侵佔耕種以致水少,漕船遲滯……

每日臨水自悼,竊思未嘗於有生之年隨皇阿瑪南下一覽太平萬象,歌舞升平,睹秦淮之紙醉金迷,搵勾吳之英雄紅袖;隻得於淺水之間裹一席蓬草,敝舟之上哀民生之維艱,嘆今上之路遠。

李煦綫索略現,隨即又隱,望皇上給臣時日,囘宮之日,臣定以詳細報表奉上以報皇上之知遇也。近日臣將滯於蘇州江寧農村一帶,細訪詳查核算追究,杜絕寸土流失於皇莊,不使錙銖枉損於國庫。

……

吳下女子甚水,或有窮民慾糶其女求生者,予思慾出價略高市價買入以充宮室、抑或日後另有用途,皆能救人於水火中,故臣縱一己之憫懷,行買人之劣跡。

一切甚好,錢兩足用,勿念。”

一封信寫得語無倫次。心思翻轉閒,又不小心拂倒燭臺。燭淚淌了一紙。折疊封裝好,用餘蠟封口,趁熱押上金印。房中丫頭們睡得正沉,筒入袖中,拎著簫獨自出門。

先去驛站將信交遞,然後拂袖去了江邊。

江心秋月白。

上次去湖南,還有胤祥陪同。便是沿途測量奔波也不覺勞累。

這次南下,煢煢孑立,形影相弔,赤條條我一人而已。急於擺脫那些熟人熟事的滋味原來是這樣的麽……

沿途總能看到老爺子題的匾額,於是會想念已成歷史的慈愛而不失皇權的音容……沿途總會看見岸上奄奄的生民,卻總是會想到養心殿榻上的那個人,夙興夜寐字裏行間關念著的,也就是眼前奄奄的生民吧……

將簫抽出來,無聊地拍擊著水麵,突然發現好像九分鐘裏的背景音,於是兀自嗬嗬怪笑起來。

“無聊到了頭了吧。”我對自己說。“萱離好友,在景陵樂得逍遙咩?”

“胤禛……你在幹嘛呢?”咬了一口桂花糕,“汝哉唔哉啊,我想念你的那張大床了……那幾隻小丫頭,什麽都不懂,小尾巴似的跟在我身後……隻能越發的讓我想念你啊……”

“胤禛你在哪兒啊……”

“胤禛你爲什麽都不肯抽點時間出京轉一轉啊……”

“胤禛你知道華表上有兩隻望天犼叫做望君出的啊……”

“胤禛你聼不聼得到我説話啊……”

“胤禛我有點冷了啊……”

“胤禛……”

一個不透明固體擋住了眼前的月光。

抬頭,起身,不可置信:“你怎麼會在這裏?”

“傻丫頭,哭什麼?”一聲清笑,一條明黃色馥鬱著龍涎香的絲帕拭上臉頰。

“無……”緩緩地被拉過去,龍涎香氣在呼吸和中侵襲著竹葉的氣息,唇齒觸碰間言語不能。

接下來,香冷金猊,被翻紅浪,溫暖的錦衾龍床啊……

“禦花園裏鑿出一口溫泉,朗清要不要去水滑洗凝脂……”紅燭搖曳中耳邊傳來靡靡的聲音。

“溫泉……溫泉……好啊——”還沒有醒啊,不過溫泉麼,睡在裏麵也舒服的吧……

“撲通!……”

“啊啊啊!!!”喵的!哪個腦殘的把我扔到冷水裏了?!鼻喉間感受到強烈的刺激,冰涼的液體沒過眼睛,倏地睜開,沾了一眼的水。也瞬間醒了神——天快要亮了,而我居然在露天睡了一夜。摸一摸腰間,金印還在。突然產生每次從家回學校,在火車上一覺醒來,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到褲子口袋處摸一摸手機的熟悉感覺。

用清晨透涼的江水洗漱完畢。歎了聲“真丟人啊,居然夢到……”搖搖頭,急忙整了衣衫,趁著早間路上無人,濕漉漉地奔往住所。

小丫頭們還在睡,氣氛卻隱隱的讓我感覺到平日未曾有的不安。

沒多久,便發現了不安源——失竊了,銀票通通不翼,碎銀子也一顆不剩。剛要失態地蹦那句標準的字母表三號-十五號-二十三號國罵,卻意識到在這裏,我是大人,是長輩,我不能亂。娘親啊,為蝦米劣者十幾年了生理心理一點都沒有長進!還要在這裏充前輩,裝大人!唉唉唉,天下沒有無成本的穿越,這些大概就是用於交換劣者在此時空不勞而獲高地位高待遇等等收益的成本吧,唉唉唉,想想隱蔽紅塵一線生也跑去琉璃仙境當萬年管家屈杯杯,認命嘍!

隻是沒有了錢,這些孩子們願不願意跟著我倒成了問題。唉,等她們醒來了再說吧,先趕緊把衣服換了,等衙門上班了去報案。

狀子遞上去,吳江縣的縣衙。

“嗯嗯嗯,狀子已接,汝且回住所等待。”台上的應該是知縣。

“吾近日有……”

“送——”白眼一翻,醒木一拍。

一股火氣無名地就竄了起來,卻無處發泄。憋屈得眼眶裏滿載著液體,又不甘心當著人群掉下來。“切~”了一聲忿忿離開縣衙,回到住所,好在住宿費是入住時先已與押金一道交付,退房還押金,還能有些零錢行路。尋思著江寧城市經濟發達,到了還能找些勞工掙點路費和辦事必要的銀兩,加之好歹是自己的地盤,不怕在蘇州時那般計較,便若無所事鎮定地帶著小姑娘們離了吳江趕往江寧。

“對了,你們爹娘作甚麼要賣了你們?”排解滯鬱的情緒,開啟一個沒什麼希望的話題。卻沒有料到能夠從這些小孩子們口中得到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康熙六十一年水災吾家棉花地毀得盡盡的,吾娘本是蘇州織造的一名機工,一日突然回家來,說是前任的蘇州織造李老爺要用一個五百張機的機廠錢換吾,說是要送去八王爺那裏,吾爹想著家裏有棉花地和桑林,娘親從機廠裏回來後重新開一個機房,雇傭那些一樣因災失地的人當機工,孩兒送去八王爺府上日後發達了還能帶大生意,一家人就好過了,便應下了。誰知後來李老爺被拖下來了,聽說新皇帝又不待見八王爺,於是吾們也就不能被送過去,若不是公子出手相救,吾們都差點點被買到勾欄巷裏頭去。”

“哦?你們都是這麼被換出來的?”我問。嗯~

“是。”五個娃娃點頭。“我娘還得到一本《緙絲秘譜》。”

“吾是自小被賣去布政使大人家裏準備當小來的,可是去年突然被賣出來了……”

“嗬,倒也不知用了多少銀子?”這李煦倒也老早就開始給自己準備後路了?

“很多了,那天晚上爹還說從沒見過花這麼多錢買女童的。”嗯——光給錢麼?這就有點不對頭了,他日怎麼從這些人手中將錢取回?且不去管了,先把她們家庭地址記下,趁著沒離蘇州轄地,明日挨個兒去統計一番,說不定還能有些別的線索。

於是又得逗留了,好在之前押金退回的錢還夠用,不致露宿荒野。果然是我日子過糊塗了,此時的長三角鮮有農耕戶,大多都投身紡織,用所得錢兩購買湖廣運來的商品糧為生,原始的工業化大大降低了我走訪的難度倒在我意料之外去了。

查得李煦藏匿分散之田畝,機廠桑林,當鋪中四散之錢物,一切俱折陳奏。

去驛站寄走奏折,“拖家帶口”奔赴江寧。江寧,我的金陵玉殿鶯啼曉,我的秦淮水榭花開早,我的高樓賓客,我的山鬆野草!

忍不住開始哼哼《桃花扇?哀江南》,剛唱到“猛抬頭秣陵重到”,抬頭遙遙地已見孝陵衛崗。望柱和一對對石像生開引著神道。沒有錢住店,隻能投宿寺廟能便宜一點。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江寧的寺廟並不稀缺。

獨立城牆,麵向玄武湖,尋覓我後世曾經的住所。卻隻是金陵衰柳助淒涼,秦淮流水添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