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往來的高腳杯不停地發出碰撞的聲音。於是人們也開始醉眼迷離。蓼藍對這冗長到難以承受的婚禮失去了耐性,這或許就是她為什麼沒有給自己一個婚禮的原因,也是她人生中最值得驕傲的一次決定。
恍惚間她已經遠離了婚禮現場。甚至連麥克風發出的聲音都變得依稀渺茫。斜陽。是的,這湖畔,正在反射出黃昏的色澤。那姍姍來遲的,卻又不能不來的,淒淒惶惶。為什麼,老一輩簡樸而實在的婚禮反而更令人神往?隻要兩套被褥搬到一起,兩張板床拚在一處,便可兒孫滿堂了。就像她和她的丈夫。沒有那些繁文縟節,亦沒有所謂的儀式。儀式就那麼重要那麼令人信服嗎?她記得她和她丈夫一拿到結婚證就後悔了。一張紙,一張紙又能約束什麼呢,他們何苦前來索取?
遠遠地,女主編和那個男人沿湖岸走來。在林間,影影綽綽地,是的,他們手牽著手。手牽著手就足矣。畢竟,那邊,人們似乎正在為新郎新娘的當眾接吻而歡呼。那一刻,真的撩撥起了他們的性欲?
在密林中,他們或許以為這裏不會有人,至少,不會有編輯部的人。於是接吻,在他們之間,就不會像新郎新娘那般,是做給公眾看的,而是,實實在在的兩個身體的需要了。當然,在密林中,他們不知道有蓼藍。而此刻蓼藍所思所想的,也並不是他們的吻,而是,他們的方式。
他們手牽著手,在樹影裏,斜陽中,那般的美好。兩個身影,或並排或重疊,影影綽綽的,就像是湖邊的詩。蓼藍可以迎上去,亦可以擇路而避,反正已經是公開的秘密,至少在編輯部。他們並不特別掩飾彼此的關係。但蓼藍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不管他們是否已經看到了她。
重新回到人群中,蓼藍幾乎誰都不認識,於是獨自坐在餐桌前。沒有圓桌,就像是沒有大紅的蓋頭。長長的餐桌是由無數方桌連接而成的。人們對坐,就像是意大利人的家庭聚會。
看得見儀式中飄來飄去的白色婚紗,亦能夠遠遠瞟見那個粉紅色身影。她覺得她是在不知深淺地搔首弄姿。
長桌前空空蕩蕩。人們正耽擱沉溺於相互的交往中。服務員不斷擺上各種菜肴,那斷然不會是美味的食物。人們為什麼遲遲不想入席,還有什麼說不完的話?於是蓼藍想到了詩歌,空穀幽蘭,那是策蘭寫給巴赫曼的愛。
蓼藍在心裏默誦著,你這焚燒的風。寂靜/曾飛在我們前頭;第二次/實在的生命……
便立刻覺得不再無聊,因為她心中有了策蘭和他們的愛情。在漫長的生命中愛過一次又一次。曾經失落的,而失落也許就是擁有。但是她為什麼不再寫詩?蓼藍問自己。而她的男人就是在詩中找到她的。又為什麼,要在頹廢中失落?床上流瀉的那些激情,甚至,連痛苦都感受不到……
她覺出身邊有人走過。那個攝影師迷人的妻子。她不聲不響地坐在蓼藍身邊,又似乎並不想和她搭訕。於是她們就默默地坐著。那個仿佛不勝其苦的嬌弱女人,不屑地說了一句“無聊”。然後她們相視一笑,緊接著又回到各自的沉默中。
終於等到人們坐回到餐桌前。唯獨女編務意猶未盡,就仿佛那是她自己的婚禮。大家左顧右盼,相互寒暄。這一桌全是《霓裳》的人,就仿佛編輯部換了一個辦公的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