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3章 隻有你不會聽見(3 / 3)

「……怎麼了嗎?」

「嗯,該怎麼說呢,我仿佛看到了不久前我孫子才受過傷的手哩。」

噗哈!

「你的手跟我孫子的手看起來一模一樣,真是嚇了我一大跳呢。你看看,像是這裏的線之類的。」

外婆用手指描過我的生命線。發癢的同時,背部一陣發寒。我現在的心情,就跟那個吃了神秘組織的藥丸後,身體變小的名偵探被人懷疑真麵目時一樣,情況有些不妙。

為了突破這個困境,我決定主動出擊。

「沒什麼好隱瞞的,其實我就是你的孫子喔。」

外婆的時間停止了。她甚至忘了眨眼,以我的鼻子一帶為中心注視著我。

數秒過後,外婆捧腹大笑到連牙齦都露了出來。

「噗哈哈哈哈!」

「噗哇哈哈哈!」

我們對著彼此哈哈大笑。看來是蒙混過關了。

兩手纏上繃帶之後,我繼續幹活。雖然外婆說我可以休息沒關係,但得工作到午餐的份才行。如果又是營養口糧,真不曉得屆時真知會說些什麼。

說到真知,她不知道去了哪裏,遲遲沒有回來的跡象。或許正欣賞著過去的我們賣力練習騎腳踏車的模樣也說不定。

我用土填起拔出石頭後造成的空洞,愉快地拭去脖子上的汗水。

我舉目看向燈塔所在的方向,對腦海中浮現出的光景感到懷念。

現在這時候,小真知應該正連同我的腳踏車一起摔倒在地吧。

*

聽見鬆平貴弘發出怪叫聲後,我抬起低垂的頭來。我絕不是睡著了。

但考慮到口水流出嘴角的可能性,我還是擦了擦嘴角後才靠近車子。車內除了鬆平貴弘的聲音之外,還傳出了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鬆平貴弘張開大嘴,無比開心地向我報告。上半身還配合著音樂輕快搖擺。

「怎麼樣?可以聽音樂了喔!」(噗)

「所以?」

「這首歌嗎?這是我很喜歡的一首歌呢。未來的我肯定也很喜歡吧~」

「所以?」

「曲名我記得是什麼rainbow的,是電影的主題曲喔。」

「所以?」

「所以、所以、所以。」

他配合著節奏做出炭坑節(注4:日本福岡縣的民謠,二次大戰後,多搭配中元節時的舞蹈演奏,通行全國。)舞蹈般的手勢。不行,不直接問的話根本沒完沒了。

「不,我的意思是,可以聽音樂那又怎麼樣?」

「真是美妙的歌聲呢~」

「………………………………」

「你幹嘛握著拳頭?虧你還能這麼粗暴呢。」

「麻煩你說明一下,這台時光機哪個部分需要這首美妙的歌曲了?」

「CD播放裝置好像原本就故障了呢。我的腦細胞量不愧比較多,竟然能修好它呢。這首歌就是為了慶祝我超越了未來的我啊。」

我要揍扁那些讓你自豪不已的腦細胞喔。鬆平貴弘對我的憤怒嗤之以鼻。

「俗話說得好,千裏之行始於足下,說是學問無捷徑也不為過喔。」

「不走捷徑的話,你到底是走在哪條路上啊,這個三流科學家!」

「那還用說嘛,當然是我這條路上啊。」

竟然一臉得意洋洋地說些自以為很帥氣的話。根本一點氣勢也沒有。

鬆平貴弘撇下還在播放的音樂,走出車外。他重新穿好髒兮兮的白袍,在日照下皺起臉龐,不健康的蒼白肌膚頓時顯現在陽光底下。我不禁有些納悶,自己怎麼會將希望寄托在這個科學家身上。鬆平貴弘打了個像熊一樣的嗬欠後,擦去淚水。

「嗯,可以聽音樂就像是修理的額外收獲一樣,別著急,慢慢等吧。」

「是是,你甚至努力到犧牲了自己睡眠的時間呢,哇~我好開心。」

「嗯,這話就不對了。我昨天是在用其他東西。」

鬆平貴弘縮著背試圖躲避陽光,低垂著臉說。

「你在用什麼東西?」

「我在轉齊它的顏色。」

鬆平貴弘指向車內。我移動輪椅往裏頭一看,隻見魔術方塊造型的時鍾已經每一麵都統一為相同的顏色。原來如此,真是整齊劃一。所以那又怎樣?

「……所以?」

「很漂亮吧。」

我已經連重複問「所以?」的力氣都沒了。(是不是有種“我可以揍他麼”的想法呢…)

鬆平貴弘回到車內繼續工作。自然而然地,我的注意力被車裏傳出的女歌手歌聲吸引住,聽得入迷。

歌詞當中有一句話說:哭泣之後心就會澄澈透明。

我很想試試看是不是真的,但連一個嗬欠也打不出來。

*

我與在中午前悠哉地回到草庵的真知一起吃過外婆煮的午飯後,小小的我和真知就出現了。我因為整個上午都不停地勞動身體,現在又吃飽了飯,眼皮變得十分沉重,但看來他們不肯讓我睡一覺。我撐起快要倒在地爐旁的身體。

「外麵的人,中午了唷~」

身上滿是擦傷的小真知滑行至我麵前。看來她跌得相當慘重,甚至撞出了淤青。我拭去濺在她臉上的泥巴後,她用手按著臉頰發出「嗚呀呀。」的悶哼。看似撿來的白色安全帽上滿布傷痕,就算係上了帽帶也還是很鬆。

「外麵現在也是中午嗎?」

「也是中午吧。」

我回答過去的我的問題。他們真的對本島一無所知呢,真是純真。

「腳踏車,腳~踏~車~」

小真知瞥了一眼未來的真知,邊大聲吵吵鬧鬧。似乎很在意早上真知跟她說最好別騎腳踏車那番話。真知沒有理會她的視線,徹底無視。

「騎得很順利嗎?」

「非常完美!」

竟然正大光明地說謊,明明滿身都是新的傷口。隻見真知在孩子們身後用手捂著眼睛。

「非常完美的話,就不用教你了吧?」

「呀~騙你的騙你的~」

沒兩下就撤回前言。她捉住我的手臂吊在上頭,連連拉扯。

「走走走,我們出發吧!」

「好好好,你們先等一下,我要做點準備。」

其實我根本不用做任何準備,隻不過我無法在未來的真知麵前,匆匆忙忙地就出門。過去的我與小真知有些不滿地大步跑向玄關。我聽著這陣聲響,同時看向自己的手。用繃帶包起的地方以外,可以看到指頭的根部像水泡般變硬了。不過才工作了一個上午,我的肌膚還真柔弱。由於傷口發癢,我用手抓了幾下後,皮就掉了下來。

「喂~外麵的人~!快點過來~!」

小真知大力揮著手呼喚我。在起身之前,我試著問未來的真知:

「真……鶯穀小姐你呢?要一起去嗎?」

「在問之前你就預測到答案了吧?」

「說得也是呢,那……」

「所以我要朝你預測的反方向走。」

「啥?」

真知追過我離開走廊,然後回過頭來催促我。

「快點幫忙啦。……光靠我一個人的話出不去。」

「啊,嗯。」

我先是抱起真知走到屋外,讓她坐在玄關旁邊後,再將輪椅運至外頭。協助真知坐在輪椅上後,我觀察著她的表情。她臉上並未顯現出特別的情緒波動。

「那個,你怎麼了嗎?」

「在這種情況下沒有怎麼了才奇怪吧?」

話是不錯啦。我對不符合真知作風的費解舉止蹙起眉頭,她歎了口氣。

「我隻是突然有點想看看。」

「看腳踏車的練習嗎?」

「看這個時期的我到底有多愚蠢。」

接著真知哼了一聲,像要逃離我身旁似地推動輪椅走開,然後朝著蹬著腳喊道「還沒好嗎~」的過去的自己說:「我也會一起去喔。」小真知立時嘟嘴發出「噗~」的一聲,似乎有所不滿;小小的我則開心地舉高雙手:「嗬嗬~!」兩個人都非常露骨直接。

「來,把這個帶去吧。」

外婆自屋內走出,遞出筒子狀的物體。看樣子是水壺。

「謝謝~!」

外婆將為我們準備好的水壺遞給我時,「嘻嘻嘻」地發出毛骨悚然的笑容。

「你也真是辛苦呢,還要兼顧小鬼頭的保姆。」

「還好啦,因為這種事也很新鮮。」

「真是搞不懂你。」

外婆無法理解般地連連搖頭,又走回屋內。在我看來,外婆也非常樂於當我們的保姆呢。剛才她的反應,是一般老人家常見的一種害羞掩飾吧。

「好啦~諸位,我們出發吧~!」

小真知卯足全力跑在前頭,過去的我則跨上腳踏車追在她身後。那是一輛以前就放在我家的大人用腳踏車,座椅即使調降至最低還是很高,僅有腳尖勉強夠得到地麵,因此我記得當時我就算會騎了,還是覺得很可怕。

「為什麼我以前會那麼喜歡那種說話方式呢?」

真知對自己的言行舉止偏頭不解。那種事隻有你才知道吧?

「可能是因為在學校很流行。」

「是嗎?」

「像是同年紀的女生朋友之類的,大家都這麼說。」

真知沒什麼自信地說。不過,真虧她記得這些事情呢。雖然經她一說,我也隱約回想起了似乎有這麼一回事。好像還有個女孩子老是連聲喊著這句話。

也許那個女孩子就是真知吧?不,還是裏袋?或是其他女孩子?我忘了。

「對了,我正想去鬆平先生那裏露個臉。」

「放心吧,他確實有在修理車子。」

「嗯?你已經見過鬆平先生了嗎?」

「算是吧,隻是稍微提醒他一下。」

她敷衍地說,然後邁向前往北方的道路。即便不急忙追上小真知他們,我也非~常清楚他們都在哪裏練習,不可能會忘記。

途徑住宅區旁的道路和碼頭前方時,雖然數量不多,但每個擦肩而過的人都用非常可疑的眼光看著我和真知。尤其真知明顯不是島上的人,接收到了分外冷峻的視線。明明這個時代的真知那般受到眾人的喜愛。

小真知騎乘的腳踏車沒有上鎖,就這麼放置在燈塔旁樹木環繞的廣場上。真隨便呢,見到島上的防盜意識與本島相差如此懸殊,我的心情難以形容。這是個連交通意外也沒有的世界。而真知在離開了這個世界後遇到意外,爾後再度歸來。這座小島究竟是樂園?還是垃圾掩埋場呢?

陽光完全照不進這片光禿禿的圓形廣場,樹木沙沙沙地搖動著枝椏。

夏季時這裏的蟬鳴聲震耳欲聾,腦袋仿佛都要被震壞了。

「這台就是我的車唷!」

一行人吵吵鬧鬧地走進廣場。小真知拉著我的手,驕傲地向我炫耀她的腳踏車。再眼熟不過的那輛車的車架上已經滿是傷痕,塗漆也掉得精光,看來她在這附近練習得非常勤奮。另一方麵,一路騎著腳踏車來到這裏的小小的我,正在真知麵前騎來轉去。

「怎麼樣啊?看我這輛車坐起來多舒適!」

你不自豪自己的騎車技巧,自豪腳踏車的性能做什麼?這次輪到我捂住眼睛。

也許是看見我向她炫耀後心生不悅,真知蹙起眉頭,甚至還展開了行動。她奮力驅使自己肌肉發達的雙臂,瞬間加速之後,讓輪椅以快到難以置信的速度奔馳過我們身旁。某些瞬間輪椅甚至快到浮上了半空中。

在輪椅快速經過我們身旁之際,還能聞到橡膠的燒焦氣味。輪椅輾過地麵和雜草後,在地麵留下了一條深深的軌跡。真知接著減速,在即將撞上樹木之前轉過身來,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仿佛隨時會「哼」一聲笑出來。整個人跩到不行。

很顯然地她是在與以前的我較量。真知果然是個怪人。

「好厲害~!」

做出最大反應的是以前的我。他似乎真的很感動,一個箭步衝向真知。見到眼睛閃閃發亮的我後,真知猛然回神,像是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般垂下頭,不知為何還順便恨恨地朝我瞪來。明明是你自己要做的耶!

「噯,我也要坐我也要坐。我也想試試看!」

「不要,下輪椅太麻煩了。」

真知拒絕了拉著裙子向她央求的我。「嗚咿!」小小的我立即退縮。

「啊~好累。」

真知像在掩飾害羞般嘟噥抱怨,與廣場和我拉開些許距離。她朝我揚起下巴,命令道:「不準看這邊。」我也總不能一直看著她,於是別開視線,隻見小真知已經跨坐在腳踏車上。我從旁支撐著車子,開始練習。

「那麼,你先試著踩踏板吧。」

「好的~!」

小真知遵從我的指示,高舉起腳使勁地踩向腳踏車的踏板,力氣之大,令我不禁擔心車子會不會四分五裂。總之踏板與腳踏車晃動了一下後,猛然往前疾衝。

「嗚呀!」

才剛開始往前騎,腳踏車就幾乎要失去平衡,幸虧有我從反方向拉著才沒出事,腳踏車又恢複平衡筆直地立在原地。我記得以前這時候,我應該也跟著一起摔倒了。

「喔嗬嗬,嗚喔~」

大概是冒了不少冷汗吧,小真知發出奇異的叫聲擦了擦額頭。未來的真知也麵帶詭異的表情,但似乎對沒有跌倒鬆了一口氣。因為記憶中,這時應該留下了慘痛的回憶。

我試著提供給小真知簡單的建言,雖然是直接沿用父親以往陪我練習時說過的話。

「不要看著腳踏車,最好是看著前麵喔。」

「前麵?」

「嗯,筆直地看著籃子的更前方,心想著我要衝到那裏去。」

過去的我無法提供具體的建議,所以這算是挽回名譽。

不過,根本用不著我自以為了不起地給予指點,真知接下來大約練習個兩天就會騎了。當時見她進步得如此神速,我還覺得很無趣。

較起來一點成就感也沒有。難得真知來拜托自己,這樣一來真是沒意思。

「接下來就由那個孩子教你吧。」

「啊~逃走了!」

我將出場機會讓給安靜呆在一旁,一臉百般無聊的過去的我。小小的我立即綻開笑臉,衝向真知。小真知看來也沒有不高興,坦然地接受他的到來,並高舉起拳頭:「走囉~!」「喔~」

小小的我也抬起手臂,順從地跟在那顆拳頭後頭。

看樣子不管怎麼說,比起未來的我,小真知還是比較喜歡現在的我吧。

我站在與真知相反的方向觀看他們兩人。後退一步看向青澀稚嫩的腳踏車和我們後,感覺就像闖入了錄好的過去影像般。

流過背脊的汗水,讓我回想起了曾加入運動社團的高中時代。由於島上的學校隻到中學,我前往了本島的高中就讀,那裏的田徑社是個超乎想像的地方。畢竟社團顧問是個會說「自己吐出的穢物就自己吞下去」的男人,整個夏天就跟地獄沒有兩樣。

至少先奉勸一下以前的我比較好也說不定,告訴他如果沒什麼興趣的話,就別加入田徑社了。雖然這樣小小的未來曆史,也有可能會帶來某些結果。

「………………………………」

我靜靜地注視著他們練習腳踏車。但是,這樣真的是對的嗎?

明知道未來卻要袖手旁觀,然後又要重蹈覆轍嗎?

隔開我與真知的,就是約定。

我們孩子氣地打了賭,下了一個小小的賭注。

這是完全不曾思考後果,隻單純享受當下那一刻的,我們的失敗;也是遠比身形還巨大,無法張開雙手環抱,也無法舍棄的失敗。

腳踏車旋轉的車輪前方終點,同時也是我們的終點。

我與真知的打賭。

就是輸了的人要向對方坦承自己的秘密。

而我的秘密,就是我最喜歡真知了。

但是落敗的我怎麼樣也無法當麵告訴她這件事,於是違背了諾言。

因此我被勃然大怒的真知揍了一拳。她紮紮實實地一拳打在我的臉上,那股衝擊強烈到我還以為我的眼珠子會掉出來。我痛得惱羞成怒,下意識地立即回打真知,之後就是一出慘劇。我們打從心底憎恨對方,互相揮舞拳頭,最後還從坡道上掉了下去,摔得全身傷痕累累。真知還拿起自行車競賽的優勝獎品丟向我,狠狠地砸在我的鼻子和臉頰上。(真·說謊的男孩與壞掉的女孩)

就這樣,我與真知的友情宣告結束。

距離現在的腳踏車練習,再過兩周後那天就會到來。我們正在協助過去的自己走向痛苦的未來。我們明知會釀成悲劇卻還從旁協助他們,我深深覺得這樣似乎不太對勁。

阻止的方法與時間現在都在我的手中。我想怎麼做都行。

要從頭徹底改變也不是不可能,一直以來的夢想將會化作現實。

可是,我為什麼會如此猶豫不決?因為曆史會改變?因為這不是正確的演變過程?社會上大肆泛濫的印刷作品束縛住了我的行動。關於時光旅行的結局,悲劇與喜劇應有的模樣,如果都不知道就好了。隻要沒有先入為主的觀念,我一定——

會毫不猶豫地守護住眼前自己感受到的幸福。

自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想。如果當時是真知輸了的話——

我是否就能從她口中聽見自己所期望的,造就雙贏局麵的秘密呢?

*

向晚時分,在日照不再刺眼強烈的道路上前進時,我靜靜地靠近自己,與她說悄悄話:

「你喜歡那個大哥哥嗎?」

「嗯~!」

她立即點頭。這時候就很坦率呢,不過——

「可是,比起那個大哥哥,你更喜歡那個男生吧?」

小小的我像是大出意料般跳了起來,腦袋直擊我的下顎。發麻感一路蔓延至大腦,真是完美的一擊。正當我頭昏眼花時,小小的我大叫:

「你……你這家夥!是誰告訴你的!」

「一看就知道了。」

「唔唔唔。」

小小的我一臉為難。小臉基於夕陽以外的因素染得通紅,尤其耳朵充血的情況更是嚴重。

「你……你想當作是你的秘密嗎——!」

「對。我會讓它成為隻有『我』知道的秘密,我跟你保證。」

唯有這點我能夠發誓。也許是感受到了我的認真,小小的我將嘴巴湊至我的耳邊。

掠過耳畔的呼吸因為緊張而顯得紊亂,搔得耳朵好癢。這陣像是有人輕咬住耳垂般的癢意讓我全身打了個哆嗦。接著小小的我以豈止是尼亞他們,連我也快要難以聽見極小音量向我吐露她的秘密:

「我喜歡他。」

「……唔唔唔。」

這回輪到我麵紅耳赤。雖然說早就已經知道這件事,但聽到自己親口告白,還是無法當作不幹己事。我們兩人的內心都波濤洶湧,小小的我移開臉龐後,似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停地跳上跳下。

「我……洗荒他!」

「舌頭打結了啦!」

我一喝斥後,她便尖叫著「嗚呀——!」逃走了,就像逃出籠子裏的猴子一樣。不管是火紅的臉,奇怪的叫聲,還是逃跑的模樣,完美地結合了這三點的小猴子正往前狂奔,融進遠方的夕陽裏。

一旁的大小尼亞皆瞪大了眼睛,我仰頭看向天空。

輕易地讓人濕了眼的感傷黃昏,正籠罩著整座小島。

「是嗎……」

原來是這樣啊——

*

「今天真不好意思,連晚餐也勞你費心了。」

我在玄關深深地低頭鞠躬後,外婆哈哈大笑。

「你真不適合擺出這副彬彬有禮的模樣呢。」

「唔唔。」

被看穿了。在島上很少人會讓我用這種態度,大概隻有讀小學時的老師吧。而那位老師也在我畢業之後,就極少遇見了。

如今時間已過傍晚,夜幕下降的速度比本島還快。沒有街燈的小島仿佛被一條漆黑的包袱巾覆蓋住般,失去了所有光芒,唯有外婆家的燈光朦朧地照亮我們。

外婆家位在山腳下,連月光也照不到這裏來。像要覆蓋天空般茂密生長的林木蓋住了月亮,晚風大力地吹動著樹木的枝葉。以月光為背景的枝椏看起來有如蠢蠢欲動的小鳥翅膀或是生物的肌膚。沙沙作響的音色則像是拍打上岸的波浪。

我最喜歡可以在這裏聽到的這些聲響。夜之樹林所發出的歌聲遠比白天還要鮮明地傳入耳中,在歌聲的包圍下,我每次都很快就睡著了。再搭配上有些潮濕的冷空氣後,非常舒適宜人,我總是很懊惱沒能聽久一點。無論經過多少年,這個聲音都沒有變。

小小的我與真知多半是玩累了,吃完晚飯後馬上就倒頭呼呼大睡。玩累了就睡覺,真是一群幸福的家夥。我對真知為何不是回自己家,而是在這裏吃晚飯感到不可思議,但回想起來似乎一直都是這樣。嗯……果然是個謎。

「啊~對了對了,你們其實住在這裏也沒關係呀。」

外婆用故作冷漠的語調,實則親切地邀請我們。雖然我很高興。

但如果太常跟外婆待在一起,回到原來的時代可能會很難受。

「不必了,不能這麼叨擾你……那個——」

你為什麼對我們這麼親切呢?我本想這麼問,差點咬到舌頭。這座島上的居民極少會親切對待本島的人。就連外婆也不例外。唯一的例外大概就隻有像小時候的我們,這種好奇心大過於警戒心的家夥吧。

但是就算這麼問了,我又期待外婆會有什麼回答呢?外婆已經發現到我是她的孫子了?怎麼可能。況且就算真是如此,那又怎麼樣?隻會為這個時代和未來徒增混亂罷了。總之外婆很親切,這樣不就夠了嗎?

「那個?」

「啊,不。明天我也會來幫忙田裏的工作。」

「你的手沒事嗎?」

「嗯!」

我挺起肩膀用力點頭後,外婆似乎覺得有趣,用手掩著嘴角。

寒暄完後我們與外婆道別,往發電所前進。真知從吃過晚飯後就一直沒什麼說話。看來並不是困了,而是在沉思。

但外婆的燈光再也照不到我們之際,真知在黑暗中開口:

「你似乎很享受在這個時代生活呢。」

「是挖苦嗎?應該是吧。」

由於眼睛還未適應黑夜,我什麼也看不見,但還是轉向她回答。

「我並沒有那個意思,不過,你看起來很開心嘛。」

她字字帶刺。看樣子不是挖苦,是要找我吵架。

「會來到這個時代,一定都是你的錯。」

「我?」

「都是因為你許了願,我們才會來到這種鬼地方。」

她像在責備我般,將責任都推到我身上。我許了願的確是事實,所以這點我沒有反駁。相對地,我有件事想問問真知。當初剛來到這裏的時候,我一度想問她同樣的問題,但說不出口。現在,應該可以問她了吧。

「真知你,當初是希望回到過去還是前往未來?」

「誰知道?我根本就不相信真的能穿越時空,所以當時什麼也沒想。」

我看不見黑暗中真知在說這句話時,臉上帶著什麼表情。

然後正因為看不見,我才能夠將這些話說出口。

「那個,我可以問個假設性的問題嗎?」

「……請。」

真知的語氣與其說是洗耳恭聽,不如說是有所戒備。對此我一邊苦笑,一邊吸了口氣。

我緩緩地吸氣,再大量吐出,然後掬起依然殘留在我體內的事物。

「如果當時自行車競賽上我贏了真知,結果會怎麼樣呢?」

至少在我們的周遭,會確實地孕育出另一種未來。

兩周後,我將輸給真知。然後兩人大吵一架,最後彼此視而不見。開始隻有我一個人去找外婆,每天的生活都少了點什麼,幸福的氣球急遽萎縮。

因為那時我沒能獲勝,才會失去了許許多多的東西。

那麼,如果,我贏了的話。

「不可能。」

真知斷然說道,同時比我往前移動了一步。

就像往常一樣跑在我的前頭,然後——

「因為你永遠不可能贏得了我。」

「………………………………」

聽見真知的斷言後,我將手伸向額頭按住瀏海,隻有嘴角向上勾起。

無論做什麼都比我厲害。

無論何時都跑在我前頭。

無論何時,都喜歡你。

所以我一定,永遠也贏不了你。

「……說得也是呢。」

因為就連最後一次爭吵,我也依然是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