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個連長的戰鬥遭遇(1)(2 / 3)

十五個列兵,由班長作著帶領,攜帶著鐵棍和斧子,唱著歌,排著行列,與其說是為了戰鬥的利益倒不如說是為了泄憤,在對那獨立家屋施行威猛的襲擊。

他們發揮了強大的威力,像一下子就要把整個天地的容顏都加以改變似的,用了最大的決心和興趣在處理這個微小得近乎開玩笑的任務。六個列兵像最厲害的強盜似的爬到屋頂上去了,強暴地揮動著沉重的鐵棍,屋頂的瓦片像強大的惡獸在磨動著牙齒似的響亮地叫鳴著,屋頂一角一角的很快地洞穿了,破壞了。年長月累地給緊封在屋子裏的沉澱了的氣體,人的氣息和煙火混合的沉澱了的氣體直衝上來,發出一種刺鼻的令人噴嚏不止的奇臭。弟兄們的凶暴的獸性繼續發展著,他們快活了,這是戰地上常有的快活的日子……

“酒嗬……火腿……”

屋子裏叫出了模糊的聲音。屋頂上的人,闊達地大笑了。瓦片和碎裂的木片像暴風雨似的倒瀉下來,在這樣的場合,就是把屋子裏的人壓死了也是一種娛樂。另外,有八個列兵排成了整齊的一列,一、二、三,把那江南式的、單薄的、弱不勝風的牆壁的一幅推倒下去了,暴戾而奇怪的聲音高漲得簡直是一齊地在喝彩。失去了支持的屋頂搖搖欲倒,互相間的淩辱和唾罵也繼之而起了,屋頂上的人和下麵的人很快地構成了對峙的壁壘,為了執行破壞的工作而發生的興趣迅急地在起著奇特的變化和轉移。

冒著碎片的暴風雨,從屋子裏奔出來的是一個壯健、矯捷的上等兵,他仿佛在夜裏獨斷獨行似的充分地發揮他為了和人群相隔絕而更加盛熾起來的狹窄、私有、獨占的根性,張開著強大的臂膊,低著腰,像凶狠的狼似的在劫奪他豐饒的獵取物。新製的柑黃色的衣櫥的抽屜被搬出來了,這裏有女人的裙子、孩子的玩具、真美善書局發行的黑皮銀字的《克魯泡特金全集》、席勒的《強盜》、小托爾斯泰的《丹東之死》,還有象牙製的又小又精致的人體的骷髏標本,而最重要的還是酒和火腿。

所有的人們都被吸引看來了,女人的襪子套在鼻尖上,書籍在空中飛舞,衣櫥的抽屜成為向敵對者攻擊的武器。

學生出身的班長遠遠地站立在旁邊,發暈了似的墜入了複雜、煩瑣的想象中去了。

他非常真摯地歡迎這一切新穎的景象的到臨:對克魯泡特金、席勒、小托爾斯泰和對女人的裙子、孩子的玩具一樣的尊重和注意。他非常憐憫地對那被殘暴地圍攻下來的上等兵作著這樣的慰問。

“還有別的麼?你的酒呢?火腿呢?”

在這樣的場合,把酒喝,把火腿吃,不會比把它們放在腳底下踩踏,把瓶子敲碎,或者全都拋進河浜裏去更有意義。

雨逐漸地加大了,未完成的散兵壕裝上了水,從消滅死角的事繼續下來的興趣早已失掉了。弟兄們廢弛地把鐵鍬和鏟子都拋開了,躲在近邊的竹林裏,放縱地,有意地空過這個時機,因為雨的逐漸加大而使日本飛機不能活動的這個時機。嚴重的任務還是暫時地在另一處把它寄存著吧。

“動工!動工!”

學生出身的班長叫起來了,又吹著哨子。他的個子又矮又小,在陣地左端的未完成的掩蔽部的高高突起的頂上,木樁一樣地直站著;他要作為一個真實的頭目,一個標幟,讓雨在頭上淋著也不在乎,用他的毫不浮誇、毫不動怒的樣子在對著所有的弟兄們施行吸引,又像作著憐惜似的這樣說:“慢些來吧!這兒的雨正下著……”

弟兄們仿佛非常抱歉地、非常和睦地回答他一個“不要緊”,於是高舉著腳跟,踮著腳尖,散亂地離開那竹林,沉重的鐵鏟和鍬子像最難驅除的病魔似的侵蝕著他們每一個強健的體格和姿勢,又像蛇似的死絆著他們,叫他們把鉛一樣沉重的頭顱倒掛在胸口,像一條條奇異的毛蟲似的死釘在那黯淡無光的土壤上麵。

下午五時卅分,高華吉營長召集全營的官兵訓話。

他垂著頭,說話的聲音沒有抑揚,有時憂愁地望著遠方,目光嚴峻地發出痛楚的火焰,每當他說出了一句話,就皺著眉頭,像咽下了一口很苦的藥一樣。

“‘一·二八’的當日我們在楊行戰勝了敵人,和我共同作戰的兄弟們,能忠心於我,忠心於軍令的:無論已否戰死,都成了我最親愛的朋友。

“因為戰鬥需要勇猛,……我屢次要求你們拿出強盛的威力——對於戰鬥軍紀,須以殉道者的潔淨,誠意,永不追悔的態度去遵守,我今日還是這樣的要求你們。”

雨停了,天空一團漆黑。隊伍回避著公路,在一條濕漉漉的田徑上走著,通過了×××師防線的側麵。猛烈的炮火把整個的陣地掩蓋著。敵機在黑空裏盤旋偵察不停,照明彈一顆顆由高空溜下,有如流星下墜,在那豔麗的亮光照耀之下,繁茂的灌木叢像碧綠的雲彩,一陣陣在前麵湧現著。為了防禦空襲,隊伍停止、掩蔽,竟至五六次之多。到達新陣地的時間在下半夜三時左右。

天還沒有亮,營長命令到張家堰陣地前方偵察地形。林青史匆匆地叫何排長集合全連到村子背後的竹林下舉行晨操,數周來忙於行軍和構築工事,一切應有的教練都無形中廢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