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個連長的戰鬥遭遇(2)(1 / 3)

第四連的陣地和第一線的距離突然縮短,敵人的炮火的延伸射擊使第四連的兄弟們在互相間的愕然的目光對視之下,竟然神會意達地把握到一個必須立即進行的任務。

班長,一個久經戰陣的湖南人像尺蠖似的把鐵般堅硬的背脊屈曲著,他握著槍杆,迅急地從一個散兵壕跳過又一個散兵壕,暗暗地在弟兄們的心裏煽起了戰鬥的火焰,企圖著在自己的一舉手,一動腳之間給予弟兄們一個神聖的教範。全連的弟兄們最初就在壕溝裏布成了一個完整的陣容,他們什麼都預備好了,而所缺少的隻是一聲前進的命令。

湖南人的班長低聲地呼叫著:衝嗬!……

一個青年的列兵,堅定的目光透過了炮火連天的田野,高大壯健的身軀比一個最成功的不動姿勢還要靜止,看來他的靈魂是早就已經和戰鬥合抱了,在戰鬥中沉醉了,落在後頭的隻不過是一個死的軀體而已。

衝嗬!……

年輕的列兵發出短促的語句像回聲似的應和著。

炮火更加猛烈了,潰敗的中國軍在紛亂中似乎已取得了正確的方向,取得了失去的自尊和活力,他們仿佛並不貪圖獲得友軍的援助,雖然在極端危險的處境中還是以獲得友軍的援助為恥辱,他們反攻了。不錯,從這裏可以顯明地看出,他們在潰敗中還是把麵孔對著仇敵,為子彈所擊中的都是麵對著仇敵倒仆下去,無疑地他們在畢命之前的千分之一秒的時間中還能夠把握到非常充分的戰鬥的餘裕。

這之間,第一線的戰局正起了急激的轉變,第一線的屹然不動的正中和右翼的中國軍對於他們整個的陣線還是負責到底的。右翼的中國軍已經開始為挽回這危殆的戰局而迅急地適時地反攻了:戰鬥的實況顯然是這樣說明著,第一線給衝破下來的缺口還是由第一線負責去填補。要知道,戰鬥的力量正如珠寶一樣的珍貴,誰不愛惜自己的戰鬥力,誰就免不了要做出錯誤的徒然的舉動!

由於熱熾如火的戰鬥企圖所激發,第四連的兄弟們毫無多餘的偏情和私見,他們的態度是坦然的,無論在援助友軍或打擊仇敵的意義上,他們都以能痛快直截地執行戰鬥為至高無上的光榮。

他們於是一個個躍出了他們的壕溝;當然,這壕溝向來對於他們都是毫無用處的,為了那些層出不窮的新的奇特的任務,他們已經屢次把構築完竣的漂亮的工事完全拋掉……

現在,一切的責任都集中在林青史一人的身上了。

林青史的麵孔在那黑色發亮的帽舌下嚴肅而縮小,顏色是青白的,在鮮明的太陽光照映之下,仿佛白蠟一樣的透明,雙眼發射出潔淨而勇猛的光焰。

他在表情和動作上都似乎是隔絕了所有的部屬而獨自存在的一個。他藏身的地點是在陣地左側的營的前進陣地後方的最左端,對於這急激的場麵他是一無所動地然而目不轉睛地在察看著。他知道,如果在不必要的場合,特別是沒有命令而使用兵力,在戰鬥軍紀上是一種有害的不合的行為。

“弟兄們,你們想蠢動麼?你們能夠把戰鬥軍紀完全拋棄不顧麼?”林青史發出明亮的銳利的聲音這樣叫。

“不!我們要出擊!”

“出擊吧!”

“如果不出擊,我們是不是還預備開走?我們再不開走了,我們構築的陣地,我們自己守著!”

“是嗬,我們除了出擊再沒有更新的任務!”

“不,不!”林青史厲聲地作著怒吼,“你們這樣說是錯誤的。我要你們絕對遵守戰鬥軍紀,誰想出亂子我就槍斃誰!”

炮火太猛烈了,整個的陣地墜入於難以挽回的騷亂的危境。林青史的聲音顯得低微而無力。

弟兄們爬出了戰壕,一個個像鴕鳥似的昂著頭,他們的殺敵的雄心依據著蠢笨的姿態而出現,他們一個個都像抱著最單純的意誌而死去了的屍體,敵人的猛烈的炮火吸引著這屍體的行列,叫他們無靈魂地向著危險的陣地行進,什麼都不能動搖他們。

他們的強大的決心使林青史懷疑了自己發出的命令。這個出擊是不對的麼?沉迷於戰鬥的士兵們已經發出了他們難以製止的瘋狂行為,在這個神聖的行列中,林青史,一個優秀、漂亮的少年軍官,他是不是要做他所帶領的部屬的尾巴呢?他十二分地了解弟兄們這時候的心理,他和所有的弟兄們的強固的靈魂是合一的,對於戰鬥所懷抱的熱情,他要比所有的弟兄們都高些……

他們行進了……

第四連全連的兄弟們,成為一個小小的隊伍,像一隊來自曠野的鬼魂似的,在孤單和悲苦中躍動著他們黯淡無光的影子。他們是愚蠢的,但是他們帶了無視一切的驚人的勇猛,在直衝天際的跟隨炮彈的炸裂而起的泥土和黑煙的林叢中,他們毫不紛亂地保持著完整活躍的隊形,用第一排勇猛的影子領導著第二排勇猛的影子。

於是這裏發現了一個奇跡。林青史,那漂亮的少年軍官像蛇似的膽怯而精警地躍出了戰壕,青白的臉孔變成了灰暗,仿佛直到這一秒鍾止還不能解決他內心的痛苦和憂愁,他並沒有放棄他的“不準出擊”的命令,但是他隻能發出一種模糊不明的聲音,他一麵叫著“停止”,一麵用銳利的目光注視著前頭的勁敵。他的堅決的行動完全否定了自己發出的命令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