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們在那裏打了敗戰(1 / 2)

——江陰炮台的一員守將方叔洪上校的戰鬥遭遇

我們在那裏打了敗戰。這是一個沉痛,羞辱的紀念。

在這次戰役中,我的部下,我的朋友,我認識他們的,和他們共同甘苦的,在一個陣地上共同作戰的,他們,可以說有百分之九十五都戰死了。我不能看見他們的壯烈的犧牲而一無所動。而可恨的是我們並不曾從這犧牲中去取得更高的代價。請作個計算吧,我們得到了什麼呢?我們能夠在江陰炮台守了多少日子呢?我們對於東戰場整個危殆的戰局盡了挽救的責任沒有呢?並且,我們在對敵人的反攻中曾經把戰鬥力發揮到最高度沒有呢?

慚愧,悲憤,不是一個真能戰鬥的戰士的態度。勝利或失敗,全是力與力的對比——一切且由曆史去判決吧!我們的戰鬥不斷的繼續著,而我們的曆史也正在不斷的書寫著。我們,中華民族,如果在和日本帝國主義的對比下完全失敗了,那麼,曆史的判決是公平的,我隻能對著這判決俯首,緘默。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中旬,當蘇州,無錫相繼失陷之後,我們從隔江的靖江開到江陰來了。我們以三天的工夫渡江完畢,在江陰的西南至東南,沿夏港鎮,五裏亭,青山,南閘鎮,花山,板橋鎮至起山、斷山之線,構築環形陣地。這個環形的起點是在江邊,終點也在江邊。我們的退路是在大江,即是說,如果一旦支持不住,我們隻好一個個沉進大江裏去。我們對著那長驅直進,勢如破竹的勁敵作這個背水陣。看吧,我們準備已久的唯一的江陰炮台,是有資格作這個背水陣的,……我們很英豪麼?老實說吧,我們除了不死的靈魂之外,其他可以說一無所有。

向著南閘鎮以南的上空望去,相距約二十公裏遠,敵人放上了一個灰色的係流氣球。我們的敵人是何等強暴,何等精密,他們小心地偵察我們,試探我們,雖然已猜中我們是甕中之鱉,而他們還是一分一寸的前進,進一個村子,燒殺一個村子,計算一個村子。

不過這其間,敵人的二千磅的飛機炸彈卻已使我們頻頻地陷入於苦境。

花山前線的我軍在十一月二十六日就開始和敵人接觸了。

二十七日晨六時三十分,我奉命派一營向花山的陣地出動,驅逐一部分由花山左翼繞向南花山咀進襲的敵人。

營長孟廣昌臨行的時候對我說:“隻有這一次了,這一次無論戰勝戰敗,恐怕都不能生還。……”

我們的戰鬥員對於戰鬥毫無過分的奢望,一種強大的洋溢的雄心也隻能限於一次的使用。

我緊握著孟營長的手這樣對他說:“同誌。早些出動吧!那麼,就是這個時候了。”

所有的兵士們都聽見了。我的發言力求沉著而堅定,決不使我們的夥伴在顏色之間現出任何激動。他們一個個都掛著鐵的臉孔,我一伸手可以觸摸著他們旺盛如火的抗戰熱情。但我們之間已經神會意達了。我們凜然地,然而微笑地接受這嚴重、神聖的任務的降臨。

在花山的陣地上據守的原是友軍許團的隊伍,在二十六日最初的然而很猛烈的戰鬥中他們失去了花山兩個山頭,敵人幾乎占領了花山陣地的全部。

孟廣昌真能遂行他們的任務,他們驅逐了南花山咀的敵人,自動把花山的陣地完全克服。而與花山相毗鄰的南閘鎮的友軍在敵人的壓迫之下卻已經把南閘鎮的陣地拋掉了。沿著從無錫至江陰的公路向南閘鎮進襲的敵人是敵人的強大的主力。

十一月二十八日的夜是一個深沉的,漆黑的夜,夜的黑暗包圍著我們,使我們深深地意識著處境的嚴重而陷於寂寞和孤獨。炮彈在空中掠過,仿佛有無數鬼魂追隨著他的背後,激發而緊張的聲音久久不歇地震擊著寧靜的四周。

我們,是兩個營,由我親自帶領,向南閘鎮的東邊進行夜襲。下半夜四點了。敵人對於我們的進襲毫無戒備,在一座新建的平房的門前,我們奇跡地發見了一簇黯弱的火光,它在那新的白色的牆上作著反射;像一道汙濁的河水使我們的目光陷於迷亂。五分鍾之後,我們從一條田塍越過了又一條田塍,癡情地,戀戀不舍地接受那火光的誘惑。這樣一切都了然了,原來有六個敵人的哨兵,正圍在那平房的門前烤火。

由韓營長所率領的第四連的兄弟一齊地對那浮動在火光中的黑影發射了猛烈的排槍。我們把一營的陣線特別的縮小,像一枝槍刺似的直入敵人的腹部,以消毀敵人固有的強暴和威猛。第四連的兄弟迅急地向那平房的前麵躍進,他們把握住一個時機,一點餘裕,在倏忽的一瞬中把自己所發射的火力一再提高,使從那平房的側門湧出的敵人一個個倒仆下去,一個個沉入了憂愁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