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們在那裏打了敗戰(2 / 2)

於是激烈的戰鬥開始了……

從左側邊高起的河岸上發出的機關槍幾乎把我們的勝利的第四連完全吞沒。這一陣猛烈的機關槍發射之後,我們的陣地短暫地沉默下來,清楚地聽見全南閘鎮四周的敵人像突發的山洪似的湧動著。從敵人的陣線裏發出的喊聲長綿地、可怕地把我們環圍著,掩蓋著。坦克車故意把我們兜弄著似的從遠遠的地方沉重地吼叫起來,又從遠遠的地方消失了去。

我們動搖下來了。

在南閘鎮北麵和敵人對壘的友軍和我們失了聯絡,自動向北撤退,敵人因而得以從南閘鎮的北邊開出,爆破東北邊的一條橋梁,使我們除了在他們正麵的壓迫下宣告潰敗之外再無進取的路徑。當我們第九連的一部分正向著這橋梁突進的時候,敵人把這條橋梁爆破了,這橋梁就是這樣的埋葬了他們。

排長賈鳳麟,由一個上等兵作著隨伴,在追襲一個奪路而走的敵人。而他們的背後,是敵人的機關槍的子彈在緊緊的追躡著。那個上等兵走在他的前頭,挺著雪亮的刺刀,把奪路而走的敵人控製在自己的威力內,以施行最直截的劈刺。當他的刺刀的端末正和敵人開始接近的當兒,敵人的機關槍射中了他的胸脯,他倒下了。排長賈鳳麟仿佛對於那獵取物的偶然的幸運發出微笑,他追上了他,一下刺刀把他結果了,而敵人的機關槍又繼著擊倒了他。

排長蔣秀,當敵人的坦克車衝來的時候,他迅速地和坦克車接近起來。

他攀附著坦克車的蠶輪,用駁殼槍對著車上的展望孔射擊,而卒至給蠶輪帶進了車底,輾成肉醬……我們一連衝鋒了兩次,兩次的衝鋒都遭了失敗。天亮了,敵人開始了炮擊,密集的炮彈把我們的右翼的戰士完全驅進了死亡的墓門,我們卻不能不在這艱苦危境展開第三次的激烈的戰鬥。由中校團副所帶領的五十多人的殘餘隊伍,迅急地參入了敵人的隊伍裏麵,和敵人作直截的白兵戰。連長馮德宣還帶領著他的完整的一排,在突進中過一條小河,不幸在河裏淹死了。而中校團副宋永慶也正在這時候負了重傷。

戰鬥一直繼續了六個鍾頭。到了正午,我們兩營的官兵死傷了五分之三,再不能支持了,隻好退回了五裏亭本陣地。

從這次戰鬥中,我們奪得了許多戰利品:旗子,機關槍。有一件從敵人的死屍上剝下來的中將的絨外套,這外套的肩章上有兩粒金星,金星因為舊了,顯得黯淡無光,我們斷定它的資格已經老了。一把柄上刻著富士山的軍刀,一枝寫著“河田原”字樣的旗子。我們推測這“河田原”就是那打死了的師團長的名字。下午,有一架敵人的紅色的小飛機在南閘鎮南邊的公路上下降,一下子又飛去了,也許這飛機是載新師團長來的,去的時候還可以載回那戰死了的師團長的屍首。

南閘鎮失去了。和南閘鎮失去的同一天,花山也失去了。敵人這一天的總攻是把花山也劃在裏麵。孟廣昌營長戰死了,他的一營幾乎全都遭了傷亡。

從二十八至三十,這三日中敵人的進攻繼續不斷。

十二月一日拂曉,敵人沿著從南閘鎮至江陰的公路,對江陰作最猛烈的進攻。由小笠山至青山之線,也開始了激烈的戰鬥。小笠山和青山都失去了,戰鬥又迫臨到我們這一團的身邊,我們這敗殘下來的零星的隊伍又給卷入了炮火的漩渦。

下午六時,敵人衝入了江陰的南關,西郊和東郊一帶都相繼淪陷了,而君山的要塞炮台也落於敵手。

當我聽到君山炮台失去的時候,我猛然地記起了那擺在炮台上的要塞炮。

這要塞炮到底開過了沒有呢?曾不曾擊沉了敵人的一條炮艦?

就在十二月二日的夜裏,我們突圍了。我們沿著江濱衝出,還不曾到鎮江,鎮江已經失守。

到達南京的時候,我們一共隻存了四十六人。

作於一九三八,一,六,漢口

(選自《第七連》,1947年6月,上海希望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