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我也喜歡……”煥章也微笑著說。他看見玉懷那仰對天際的瓜子臉,那明亮的眼珠,那明亮的紛披的黑發,反映著霞彩的光,越加顯得美麗,儼然是在彩畫裏邊飄然的人影。他立刻記起在寫字間裏,同事們帶著神秘似的眼光對他說話的神氣:“你那愛人最近寫東西了嗎?”
“嚇,是一個思想很前進的女人嗬!”另一個接著說,並且向他伸出大姆指。
有時玉懷來會了他,他送著她出去的時候,立刻感到同事們都詫異的望著他們兩個跨出房門的背影,在他們的眼裏自己也都顯得崇高而且神秘。
周圍的青蛙和各種草蟲更大聲地交響著唱起晚歌來了,把他從幻想裏拉了回來。他看著玉懷的側臉,心就劇烈的跳動起來。
他伸手去捏著她那裸出的白手臂。玉懷並沒有動;她正仰了臉沉醉在大自然的氣息裏。煥章全身的血都湧了起來,當玉懷那明亮的眼珠向他一看的時候,他興奮得兩頰都燒紅了。
“這大概就是戀愛了吧?這大概就是戀愛了吧?”他這麼想著,一麵又膽怯地向背後望望:“該不會有人看見的吧?”
他望著她又想:“是的,她多麼可愛!她的思想,她的靈魂,都明白地展布在我的眼前,而且她也很了解我,如果我們結婚……”玉懷掉過臉來望著他,看見他那小孩子似的癡呆的臉嘴,在這時候看來,完全像一個非常平靜的小弟弟,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的嘴笑得多麼好看。”煥章想。“我好不好擁抱她?”忽然萍兒驚喊起來了:“媽媽,蚊子!”
兩個才好像從夢境裏驚醒轉來,煥章見一群黑麻了的蚊子在萍兒的臉前攪成一團飛叫,萍兒一麵向後躲,一麵用手趕打著。他立刻揮著手幫他趕了一下,可是恰恰碰在萍兒的小手上,萍兒就哭叫起來了:“我的金蟲打跑了!我的金蟲打跑了!”
同時跑上來用腳踢他,用拳打他,要他立刻賠。煥章皺起眉頭,憤憤的說道:“你別叫呀!給你找就是!”
他躬著腰弄得額頭出了汗,才把金蟲找著送還他的手裏,萍兒才不哭了。
他用手巾揩著自己的西裝褲腳的時候,心裏又不舒服的想道:“糟糕的就是這一點!如果一結婚那就會成天到晚給孩子麻煩透了!”
“好,這裏的蚊子多,我們走吧!”玉懷牽著萍兒的手說,大家又慢慢的走了起來。
“這是很明顯的,”煥章一麵走一麵繼續的想。“她是曾經滄海,而我還是初戀,為了孩子,就破壞了我同居生活的甜密,那太不合算了!”但他一看見玉懷那美麗的身影,回味著剛才的愉快,立刻又痛恨自己被這樣商人似的齷齪思想苦惱著,他要竭力忘掉它,於是扯了一把樹葉到手裏揉搓著,微笑的說:“懷,你那天在公園裏說,你的戀愛觀就是人類愛,廣大的,這自然是很對的。不過,你主張不結婚,我……”
“你,什麼?”玉懷皺起眉頭掉過臉來看著他。
“我,我始終想不通!”
玉懷笑了笑:“這有什麼想不通的?就因為我曾經是過來人呀!我們女子一結婚,就什麼都被束縛住……”
“有什麼束縛住?譬如……”
“譬如什麼?”
“譬如那男的也是主張自由思想的人……”
玉懷仰麵哈哈笑了起來,煥章立刻窘著了,“你不是女子,而且也沒有結過婚,這是你一點也不會知道的……”她見煥章的臉紅了起來,覺得自己太放肆了,而且也覺得他那紅了的臉很可愛,為了免得使他太難堪,她便握他的手笑道:“老弟,你不要生氣。不過呢,我們女子的事情你的確是想象不到的。”
煥章立刻非常感動,也緊握著她那柔和的手,心裏想:“你這玩笑可開的多麼毒嗬!”但他微笑著說:“哈哈,你把我當作什麼人?我怎麼會動不動就生氣?你難道還不了解我麼?”
“我了解你。”她把他的手握得更緊了,隨即撒了開來。“是的,他是可愛的,年青,熱烈,”她想。“可是他那母親太厲害了!如果一結婚,那簡直要變成他母親的‘媳婦’了!”
“章,”她嘲笑地說。“你母親又向你哭了麼?”
“是的,我已經向你說過了。我早晨走過她床前,她又在淌眼淚。”
玉懷更加笑起來了。
“她既然要你‘搞’一個老婆,你就給她‘搞’一個老婆好了!”
煥章忽然感到傷了他的自尊心似的,抱怨地飛了她一眼:“你看,你又同我開起這樣的玩笑來了!”
“哈,你說你不生氣,不是又生氣起來了麼?”玉懷說到這裏,忽然嚴肅了起來。“我告訴你,像她那種侮辱人的話我是極端反對的。不過,說真話,你確是該結婚的時候了!不知怎麼,你在別的女子麵前總是那樣膽怯。”
煥章臉紅了一下。
“就因為我不懂她們呀!我總覺得愛,不是那麼一回事!”
“不要緊,你拿出勇氣來,你和別人結了婚,我們的友誼,我敢相信倒更可以永遠。我雖然主張人類愛,那也有限度,你知道,我當然決不會愛那些飽食終日吸人血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