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有幾塊零錢了呀!”煥章苦笑地說。
“可是沒有了米呀!沒有……”
煥章生怕她再說下去,給隔壁人家聽見了,那簡直笑話。趕快又拿出兩張一元的鈔票來放到她手上。老太婆還要,煥章急得拍衣袋,她才感到得了勝利般,放下萍兒捏緊鈔票跑下廚房去了。
玉懷馬上抱起萍兒說:“我們走!”
“為什麼?”煥章吃驚的攔住她,“你不是說今天晚上在這兒過夜,看好房子明天就搬來麼?”
“我不想搬來了。”“為什麼?你不是說上海的房子沒有萍兒玩的地方而且很貴麼?並且你那房子今天已經滿期了!”
玉懷遲疑起來了:“可是你母親會對我們怎樣想?”
“不管她。”煥章生怕失了這個好機會,鼓動地說。“你不是從來說你是輕蔑環境反抗環境的嗎?任她怎麼想,隻要我們是純潔的。難道這一點小小環境你就怕了麼?”他覺得這些話實在說得很妥當而且漂亮,說到收尾的時候,他還興奮地把手在空中劈了一下。
“笑話,我怕什麼?”玉懷又把萍兒放下來了。“我不過看她那樣子討厭我們罷了。”
“算了吧,我們是我們,她是她。這是你也說過的:‘這是各自不同的人生,也是各自不同的兩個時代。’好,我們不必管她吧!而且她不高興一下,把那時間一過就會算了。”
玉懷覺得他處處經典似的引用自己說過的話,覺得非常的高興,並且也覺得他的可愛。兩個的眼光碰住了,互相就默默地興奮的對看一眼。
煥章跑下廚房去了一轉,高興的跑了回來笑道:“哈,你看,我剛才說過‘她把那個時候一過就會算了的!’果然她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了。我剛才見她正從碗櫃裏拿出一大塊肉來添上去,那不是要特別招待你們一下嗎?”他立刻顯出主人的樣子,開了電燈,挽好袖口就拉開桌子,擺起碗筷來。
玉懷笑了笑:“不見得吧?”
“你不信你看就是!”煥章肯定的說。
老太婆把菜搬進來了,煥章和玉懷也去幫她搬。可是桌子上除了一碗青菜,一碗粉絲,一碗豆腐幹,一碗炒蛋,和一碗用很少的肉片炒筍子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菜了。煥章著急的問道:“媽媽,怎麼隻有這點肉?”
“沒有錢買呀!隻有這點肉。”
“我剛才不是看見你拿出一大塊肉添在那肉片裏嗎?”
“留下了呀!明天吃的。一下子吃窮了怎麼辦?”
玉懷聽完她後一句話,知道她的眼光又要刺似的射來了,先就把自己的臉掉開去,看了煥章一眼,在那眼光裏閃出這樣的話語:“如何?”煥章搭訕地笑一笑,端起碗來就扒飯。老太婆已看在眼裏了,立刻把眼睛瞪了一下。
吃過飯後,她決定了等玉懷他們走了之後,要切切實實給煥章告誡一番。
問他:“究竟是要娘還是要寡婦。為了那寡婦就簡直把娘不放在眼裏了!要他明白的說。這樣盡拖下去是不行的!娘已經幾十歲了,沒有媳婦是不行的!
沒有孫兒也不行的!可是那萍兒不是我家‘李氏門中’的血脈,娘是怎麼也不給她撫養的!叫她不要打這種主意!”
但玉懷卻在給萍兒纏住,問答著許多無窮無盡的話,看來並沒有走的意思。煥意也在旁邊逗著萍兒。老太婆隻得不高興的忍耐住,看著他們。她覺得兒子那樣子是很漂亮的,光光的頭發,光光的圓臉,即使配天仙都配得上,可是總又覺得有些不舒服,好像用服手的針線一下子鬧起別扭來了,兒子那身體也較之往常似乎總感到一些生疏,越想法子互相接近而結果反而越加離開了似的。至於玉懷和萍兒的身體以至臉龐在電燈光下更是討厭,難看,一臉的下賤相。
其時,萍兒正仰了臉,睜大一對幻想似的眼睛,伸手指著窗外的一輪清亮的圓月問著:“這月亮為什麼會亮?”
玉懷也向外一指看著他的臉說:“那是太陽的光照在月球上反射出來的光。”
“為什麼太陽有光?”
“因為太陽是一團火。”
“為什麼太陽是一團火?”
“哼,這就真是賤種!”老太婆冷笑了,在肚子裏暗暗咒罵著。“我們也是做了娘來的,哪像這樣子!兒子的話都可以讓他盡那樣傻問得?而且月亮是月光娘娘,太陽是太陽菩薩。他要再問,就給他一個嘴巴!這真是一個賤種!”可是她看見煥章也蹲了下去在和萍兒麵對麵地解釋太陽為什麼是一團火。她趕快把自己剛才在肚子裏咒罵的話像切肉似的劃分開來,兒子應該除外。
到了聽見桌上的座鍾鐺……鐺……鐺地響了九下,還不見他們要走的意思,老太婆著急起來了。她說:“嗬,九點鍾了!我們要睡了!”
“好,我把帆布床撐開來!”煥章站起來說,“我睡帆布床,玉懷同萍兒就睡在我的床上。”
老太婆大吃一驚,頓時像被鐵錘重重一擊,立刻發昏了。“這怎麼行呢?”
她想。但她記起從前也曾在她家睡過半個月,照禮數上說來,他們在這兒睡一夜,似乎不好趕人家的。但她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強笑地問道:“他們要在這裏睡麼?”
“是的,”煥章說。“她明天早點看好房子,就搬來。我就勸他們今夜在這裏過一夜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