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玲玉寄來一封信,邀露沙北上。這時候已經是八月的天氣,風涼露冷,黃花遍地,她們乘八月初三早車北上。在路上玲玉告訴露沙,這次劍卿向她求婚,已經不能再堅執了。現在已雙方求家庭的通過,露沙因問她劍卿離婚的手續已辦沒有。玲玉說:“據劍卿說,已不成問題,因為那個女子已經有信應允他。不過她的家人故意為難,但婚姻本是兩方同意的結合,豈容第三者出來勉強,並且那個女子已經到英國留學去了。……不過我總覺得有些對不住那個女子罷了!”露沙沉吟道:“你倒沒什麼對不住她:不過劍卿據什麼條件一定要和這女子離婚呢?”玲玉道:“因為他們定婚的時候,並不是直接的,其間曾經第三者的介紹,而那個介紹人又不忠實,後來被劍卿知道了,當時氣得要死,立刻寫信回家,要求家裏替他離婚,而他的家庭很頑固,去信責備了他一頓,他想來想去沒有辦法,隻有自己出馬,當時寫了一封信給那個女子,陳說利害。那個女子倒也明白,很爽快就答應了他,並且寫了一封信給她的家人,意思是說,婚姻大事,本應由兩個男女,自己做主,父母所不能強逼,現在劍卿既覺得和她不對,當然中他離異等語。不過她的家人,十分不快,一定不肯把訂婚的憑證退還,所以前此劍卿向我求婚,我都不肯答應。……但是這次他再三地哀求,我真無法了,隻得答應了他。好在我們都有事業的安慰,對於這些事都可隨便。”露沙點頭道:“人世的禍福正不可定,能遊戲人間也未嚐不是上策呢?”
玲玉同露沙到北京之後,就在中學裏擔任些鍾點,這時她們已經都畢業了。雲青、宗瑩、露沙、玲玉都在北京,隻有蓮裳到天津女學校教書去了。蓮裳在天津認識了一個姓張的青年,不久他們便發生了戀愛,在今年十月十號結婚,她們因約齊一同到天津去參與盛典。
蓮裳隨遇而安的天性,所以無論處什麼環境,她都覺得很快活。結婚這一天,她穿著天邊彩霞織就的裙衫,披著秋天白雲網成的軟綃,手裏捧著滿蓄著愛情的玫瑰花,低眉凝容,站在禮堂的中間。男女來賓有的嘖嘖讚好,有的批評她的衣飾。隻有玲玉、宗瑩、雲青、露沙四個人,站在蓮裳的身旁,默默無言。仿佛蓮裳是勝利者的所有品,現在已被勝利者從她們手裏奪去一般,從此以後,往事便都不堪回憶!海濱的聯袂倩影,現在已少了一個。月夜的花魂不能再聽見她們五個人一齊的歌聲。她們越思量越傷心,露沙更覺不能支持,不到婚禮完她便悄悄地走了,回到旅館裏傷感了半天,直至玲玉她們回來了,她兀自淚痕不幹,到第二天清早便都回到北京了。
從天津回來以後,露沙的態度,再見消沉了。終日悶悶不語,玲玉和雲青常常勸她到公園散心去,露沙隻是搖頭拒絕。人們每提到宗瑩,她便淚盈眼簾,淒楚萬狀!有一天晚上,月色如水,幽景絕勝,雲青打電話邀她家裏談話,她勉強打起精神,坐了車子,不到一刻鍾就到了。這時雲青正在她家土山上一塊雲母石上坐著,露沙因也上了山,並肩坐在那塊長方石上。雲青說:“今夜月色真好,本打算約玲玉、宗瑩我們四個人,清談竟夜,可恨劍卿和師旭把她們倆拌住了不能來——想想朋友真沒交頭,起初情感濃摯,真是相依為命,到了結果,一個一個都風流雲散了,回想往事,隻恨多餘!怪不得我妹妹常笑我傻。我真是太相信人了!”露沙說:“世界上的事情,本來不過爾爾,相信人,結果固然不免孤零之苦,就是不相信入,何嚐不是依然感到世界的孤寂呢?總而言之,求安慰於善變化的人類,終是不可靠的,我們還是早些覺悟,求慰於自己吧!”露沙說完不禁心酸,對月怔望,雲青也覺得十分淒楚,歇了半天,才歎道:“從前玲玉老對我說:同性的愛和異性的愛是沒有分別的,那時我曾駁她這話不對,她還氣得哭了,現在怎麼樣呢?”露沙說:“何止玲玉如此?便是宗瑩最近還有信對我說:“十年以後同退隱於西子湖畔“呢!那一句是可能的話,若果都相信她們的話,我們的後路隻有失望而自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