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除了教育以外,可做的事業更少了,——簡直說吧,現在的中國,一切都是提不起來,用不著說女子沒事做,那閑著的男子——也曾受過高等教育的,還不知有多少呢?這其中固然有許多生成懶惰,但是要想做而無可做的分子居多吧?

瓊芳,你不知道我們學校因為要換校長,運動謀得此缺的人不知有多少,那裏麵傾軋的詳情若說出來,真要丟盡教育界的臉。唉!社會如此,不從根本想法,是永無光明時候的!

可是無論如何,文琪這封信,實在是鼓勵我們不少。老實說,中國的家庭,實在是足以消磨人們的誌氣。我覺得自入家庭以後,從前的朋友日漸稀少,目下所來往的不是些應酬的朋友,便是些不相幹的親戚,不是勉強拉扯些應酬話,口不應心的來敷衍,便是打打牌,看看戲。什麼高深的學理的談論不必說,便是一個言誌談心的朋友也得不到,而家庭間又免不了多少零碎的瑣事。每天睜開眼,就深深陷入人世間的牢籠裏,便是潛心讀書已經不容易,更說不上什麼活動了。唉!瓊芳!人們真是愚得可憐,當沒有結婚的時候,便夢想著結婚以後的圓滿生活,其實填不平的大地,何處沒有缺憾!

說到這裏,我又想起冷岫來了。你大約還記得她那種活潑的性情和瀟灑的態度吧!但是而今怎樣,她比較我們更可憐呢!她實在是人間的第一失敗者。當她和我們同堂受業時,那種冷靜的目空一切的態度,誰想得到,同輩中隻有她陷溺最深。她往往說世界是一大試驗場,從不肯輕易相信人。她對於戀愛的途徑,更是觀望不前,而結果她終為希冀最後的勝利,放膽邁進試驗場中了!雖然當前有許多尖利的荊棘,足以刺取她腳心的血,她也不為此躑躅。當她和少年文仲締交之初,誰也想不到他和她就會發生戀愛,因為文仲已娶了妻子,而冷岫又是自視極高的心性。終為了愛神的使命,他們竟結合了。他們結婚後,便回到他的故鄉去,文仲以前的妻子也在那裏。當文仲和冷岫結婚時,也曾征求過他以前妻子的同意,在表麵,大家自然都是很和氣的笑容相接,可是據冷岫給我的信說,自從她回家後,心神完全變了狀態,每每覺得心靈深處藏著不可言說的缺憾。每當夜的神降臨時,她往往背人深思,她總覺得愛情的完滿,實在不能容第三者於其間——縱使這第三者隻一個形式,這愛情也有了缺陷了!因此她活潑的心性,日趨於沉抑。我記得她有幾句最痛心的話道:“我曾用一雙最鋒利的眼,去估定人間的價值,但也正如悲觀或厭世的哲學家,分明認定世界是苦海,一切都是有限的,空無所有的,而偏不能脫離現世的牢縛。在我自己生活的曆史上,找不到異乎常人之點。我也曾被戀神的誘惑而流淚,我也曾用知識的利劍戳傷脆弱的靈府。我仿佛是一隻弱小的綿羊,曾抱極大的願望,來到無數的羊群裏,選擇最適當的伴侶。在我想象中的圓滿,正如秋日的晴空,不著一絲浮雲,所有的,隻是一片融淨的合體;又仿佛深秋裏的霜菊,深細的幽香,隻許高人評賞,不容蜂蝶窺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