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沒有什麼風浪,船很平穩,下午雨漸漸住了,露出流丹般的彩霞,罩著炊煙般的軟霧;前麵孤島隱約,仿佛一隻水鴉伏在那裏。海水是深碧的,浪花湧起,好像田田荷叢中窺人的睡蓮。我坐在甲板上一張舊了的藤椅裏,看海潮浩浩蕩蕩,翻騰奔掀,心裏充滿了驚懼的茫然無主的情緒,人生的真相,大約就是如此了。
再有三天,就可到神戶,一星期後可到東京,到東京住什麼地方,現在還沒有定,不過你們的信,可寄到早稻田大學我哥哥那裏好了。
我的失眠症和心髒病,昨日夜裏又有些發作,大約是因為勞碌太過的緣故,今夜風平浪靜,當得一好睡!
現在已經黃昏了。海上的黃昏又是一番景象,海水被紅日映成紫色,波浪被餘輝射成銀花,光華燦爛,你若是到了這裏,大約又要喜歡得手舞足蹈了!晚飯的鈴響了,我吃飯去。再談!
亞俠九月五日
五
KY吾友:
我到東京,不覺已經五天了。此地的人情風俗和祖國相差太遠了!他們的飲食,多喜生冷;他們起居,都在席子上,和我們祖國從前席地而坐的習慣一樣,這是進化呢,還是退化?最可厭的是無論到什麼地方,都要脫了鞋子走路。這樣赤足的生活,真是不慣!滿街都是吱吱咖咖木履的聲音,震得我頭疼,我現在厭煩東京的紛紛攪攪,和北京一樣!浮光底下,所蓋的形形色色,也和北京一樣!莫非凡是都會的地方都是罪惡薈萃之所嗎?真是煩煞人!
昨天下午我到東洋婦女和平會去,——正是她們開常會的時候,我因一個朋友的介紹,得與此會。我未到會以前,我理想中的會員們,精神的結晶,是純潔的,是熱誠的。及至到會以後,所看見的婦女,是滿麵脂粉氣,貴族式的夫人小姐。她們所說的和平,是片麵的,就和那冒牌的共產主義者,隻許我共他人之產不許人共我的產一樣。KY!這大約是人世間必不可免的現象吧?
昨天回來以後,總念念不忘日間赴會的事,夜裏不得睡,失眠的病又引起了!今天心髒覺得又在急速地跳,不過我所帶來的藥還有許多,吃了一些,或者不至於再患。
今天吃完飯後,我跟著我哥哥,去見一位社會主義者,他住的地方離東京很遠,要走一點半鍾。我們一點鍾從東京出發,兩點半到那裏。那地方很幽靜,四圍種著碧綠的樹木和菜蔬,他的屋子就在這萬綠叢中。我們剛到了他那門口,從他房子對麵,那個小小草棚底下,走出兩個警察來,盤問我們住址、籍貫、姓名,與這個社會主義者的關係。我當時見了這種情形,心裏實感一種非常的苦痛,我想,這些鞏固各人階級和權利的自私之蟲,不知他們造了多少罪孽呢?KY嗬,那時我的心血沸騰了!若果有手槍在手,我一定要把那幾個借強權幹涉我神聖自由的惡賊的胸口,打穿了呢!
麻煩了半天,我們才得進去,見著那位社會主義者。他的麵貌很和善,但是眼神卻十分沉著。我見了他,我的心仿佛熱起來了!從前對於世界所抱的悲觀,而釀成的消極,不覺得變了!這時的亞俠,隻想用彈藥炸死那些妨礙人們到光明路上去的障礙物,KY!這種的狂熱回來後想想,不覺失笑!
今天我們談的話很多,不過卻不能算是暢快。因為我們坐的那間屋子的窗下,有兩個警察在那裏臨察著。直到我們要走的時候,那位社會主義者才說了一句比較暢快的話,他說:“為主義犧牲生命,是最樂的事,與其被人的索子纏死,不如用自己的槍對準喉嚨打死!”KY!這話的味道,何其雋永嗬!
晚上我哥哥的朋友孫成來談,這個人很有趣,客中得有幾個解悶的,很不錯!寫得不少了,再說吧。
亞俠九月二十日
六
KY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