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們今天聽了先生的講演,使我們感動極深,覺得新中國的產生,真仿佛在荊棘叢中,尋找美麗芳馨的花朵,實在困難得很……談到中國家庭的腐敗真覺得傷心,尤其身受這種苦楚的人……”
秦教授聽到這裏,沉默的神情忽然變了,很注意地道:“哦!
你的家庭也是如此嗎?”
汪平智歎了一聲,指著坐在他旁邊的同伴道:“夏佐之君常到舍下,一切情形都很清楚的。我父親不隻抽鴉片煙,而且娶小老婆,包攬地方訟訴的事情,不應得的財帛,不知得多少……記得有一次我正坐在家裏發悶,忽見我父親笑容滿麵地走了進來——這種笑容,真仿佛是陰霾裏的一線陽光,不是輕易看得見的。當時我們都覺得這笑的奇怪,因問他從哪裏來,他立時板起麵孔,很得意地對我們兄弟說道:‘你們來!我告訴你們,在外頭作事,要得便宜,不能沒有技巧,……最要緊的是隨機應變,像你們那種直腸向人,怎麼能不吃虧?我告訴你們,現在的世界,老實人是沒飯吃的。你們看田廳長,能有現在的闊氣,不是全憑他善於迎合上司的心意嗎?前天他托我替他買了兩千元錢的大土,送給他的上司,聽說目下就要派他兼辦某製造局的總辦呢!眼看著步步青雲,哪一個人不羨慕和奉承他呢!
你們若不懂得這些大道理,隻好潦倒一生了!……’當時我們聽完這些話,雖不敢回答什麼,但我心裏真是又慚愧,又難受,心想作父親的如此教訓孩子,國家安有健全的國民?我們幸而一向都在學校裏,一靈未泯,不然我們的前途還有可說的嗎?我幾次想起來反抗,但因為他是我的父親,終隱忍到今日,而今日聽了教授的講演,堅定了我反抗的決心,不過應用何種方法呢?……”
秦教授這時沉沉地默想著,正要回答汪平智的話,忽然聽差拿進一封快信來,便忙著打了圖章,拆開信看。汪平智和夏佐之見他有事便辭了出來。秦教授站了起來說:“對不住嗬!我現在沒有工夫答複,請改日再來談吧!”
他們走後,秦教授看完信,沒精打采地坐在躺椅上,約過了五分鍾,他將桌上的叫人鈴按了兩下,一個肥胖圓臉的校役走進來問道:“秦先生,您叫我嗎?”
秦教授因指著桌底下的一個皮包說:“你把這書包裏的書放在書架上,把我隨穿的衣服放在裏頭,我明天要乘七點鍾的早車到天津去。”
正在這個時候,秦教授的朋友張元生來了。一進門看見地下的皮包,便問道:“又預備到什麼地方去?……我們籌劃的改造社,要從速進行才好。我才從振義那裏來,他叫我通知你明天下午一點鍾在他家裏開討論會,……你能到嗎?”
秦教授囁嚅著道:“恐怕明天不能到會,家裏有點要緊的事,勢不能不回去。……那麼請你做個代表吧!……”
“你們家裏又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什麼這樣不高興呢?……”
“沒什麼事,天下哪有不了的事。好吧!我們還是談談會裏的事情吧!你已同叔文接頭過嗎?我想具體的辦法,不外定期出雜誌和講演,總是以改換空氣為第一步。”
“哦!你今天講演著來嗎?為什麼沒通知我?”元生陡然這麼問著。
“講過了,因為是臨時決定的,所以沒來得及通知你,你從什麼地方得來的消息,還聽見別的話嗎?”秦教授這時麵色微微有些慘沮似的,隻低著頭,待元生的答複。
“這消息是從叔文那裏來的,並且他還告訴我,當你講的中間,後麵有一個人發神經病,攪亂了會場的秩序。你很不高興……那個人到底是什麼樣子?”
“我不曾看清楚,因為當時聽眾都站起來,所以把那個人遮住了。”
“世界上隻有犯神經病的人,是無法製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