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外都被他們站滿了!用他們純潔的真情,給我送行;我榮幸極了,這世界上除了他們還有更可貴的東西嗎?但願上帝保佑他們使他們永不受摧殘吧!
現在時候已經很急了!我也不再說別的話,隻是以後你們多留心些報紙好了,我恐怕事情很忙,或者不能常寫信呢!
你的姐姐上女教員寫完這封信,匆匆拿了行李走出來,孩子們都擁上來牽著衣襟,露著十分依戀的神氣!女教員一個個安慰了他們,才對那些來送行的村中男女道謝,這時車子已預備齊,女教員不得已上了車子。車子走動了,孩子們還在遠遠地喊著“老師!老師”呢!
車子離開村子已有一裏多路了,女教員回轉頭來還能看見張家村房頂氤氳的炊煙,繞著樹隨風向自己這裏吹來,仿佛是給她送行。女教員對著這三年相依的村莊,說不盡的留戀,但是不解事的馬竟越走越快,頃刻已進了大官道,張家村是早已看不見了,女教員才歎了一口氣,決意不再回顧了!
一九二一,十一,二十二,北京第1章一個月夜裏的印象
“靈筠她是一個活潑妙曼的女郎,臉上時時流露著和藹的笑容;她不知道世界上有煩惱的事,更不明白甚麼是恥辱和慘酷;她是喜歡研究自然科學和美學的一個有聰明有才智的女子……”
這個印象忽然浮上我的觀念界來,我閉目寧神體貼她的優美恬靜;要想把她描寫出來,作我小說的材料,和美感的憑借。
一陣微風,輕輕把窗子吹開,一股清光射進我屋子來,呀!原來適才如霧如煙的細雨已經過去了;天上的烏雲也都散盡;一輪皓月,也盈盈含笑露出她的麵龐來。清光布滿了大地,美麗的花影,迎著月光,蕩著微風,隱約像美人臨風輕舞;忽一陣清幽哀側的簫聲,斷斷續續從風中送過來,悠悠揚揚,流蕩回旋,真有“三日繞梁”之慨。
我的靈魂被這神秘和微妙的感情浸潤醉了。一枝禿筆不知不覺放了下來,擰滅了案前的電燈,屋子充滿了沉靜的空氣和清碧的亮光;一種說不出來神秘的感情,飄飄蕩蕩細微好像遊絲,從神經總樞流露出來,散布到全身血管,立刻像是受了一種神秘的暗示,心房不住地跳動。
那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簫聲,刺得我的心都碎了;我的四肢也都軟化了;我倚在欄杆旁怔怔地出神,我的心靈仿佛騰雲駕霧,莫名其妙地落下淚來;歇了半晌,簫聲住了。但是一陣低微淒切的歌聲又由空氣中送過來道——月兒呀!你照遍了山和水,獨撇下山陰下那隻微弱的小羊!
清風呀!你吹散了宇宙的塵埃,偏不能吹散伊的煩惱!
他們為了戀愛!
無意中留下了伊;結果拋棄了伊!
慘雲愁霧遮沒伊的光明——嗬!是伊的罪嗎?
呀!好奇怪的歌,到底為了甚麼?唱歌的人又是誰呢?……我不能知道。
但是我的思想永沒有停住,想了又想,一個強烈的印象,現出在我的前麵。
那座雅麗的庭園,在一天月色極好的夜裏,一架綠葉繁茂的葡萄樹下,他坐在那裏,對著月兒不住的歎息,好久好久,他從衣袋裏拿出一張六寸大的相片來,映著月光,隱約一個少婦,站在海邊的岩石旁,一隻潔白的小狗,伏在她的腳底下;她露著微微的笑容,態度十分嫻雅。
他正在看得出神的時候,前日孤兒院中買來的那個女孩兒,恰好也到這裏來玩耍;他忽然的心裏一驚,不住對她看著——“為甚麼這麼相像?”他不知不覺說出這句話來,但是他又趕緊咽住。
“你姓甚麼?你的父母是誰?現在在那裏?”
“先生,這個要問上帝,我一切都不知道!”她雖是這樣說,但她的神氣忽然變了,淒切哀怨的麵紗,立刻罩在她的臉上。停了些時,她望著他手裏拿的相片問道:“先生,那是誰的相片?”
他被她一問,忍不住落下淚來,哽咽了半晌,才向她問道:
“你認得我嗎?”
“先生,我知道你姓吳,我認識你底時候在前天下午三點鍾時,以前我不認得你,因為那天……是我初次到你這裏來。”
“不錯!你是前天到我家裏來的,這相片上的人,你……你認得她嗎?”說著把相片送到她麵前,她接了,不禁“噯呀!”的一聲叫了出來——“這是誰?我好像見過,……或者我當真見過,但是我不記得是那一年,更不記得她是誰;但是她的影子時常在我腦子裏,或隱或現。”
“你喜歡這照相上的人嗎?”
“她若果待我好,我自然要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