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不住鸚鵡的慘叫,玲娣逃也似的向九龍橋走去。在連接上王莊與下王莊的通道上,少女時代的情景又浮上心頭。那兵刃相見的血腥場麵,那個晚上衝天的焰火,遠去了,卻像是發生在昨日一般。眼下,這兩個恢複了情誼的同姓村莊還處在沉沉的夢中,沒有醒來。
跨過九龍橋,循著九龍溪岸,就能到達九龍山和龍窯。玲娣忽然停住腳步。她往村口跑。一腳高,一腳低的,把路上的雪都濺起老高。
那一個位置,正是她屙缸間石花窗看到的位置。她家屙缸間沒有後門,於是,從村街繞了一個大圈。近了,近了,確實有一個人形的雪堆。玲娣揉了揉眼皮,睜開眼,確實有一個人形雪堆。
輕輕地,她走上前去,怕驚醒了別人似的。
那個人是仰臥於天地間的。玲娣在那人頭部彎下腰去,看見他的鼻孔位置,有兩個雪孔。玲娣的心就一熱,這分明是鼻息把雪融化了的。她伸出手去,在兩個雪孔中探了探,果然有微弱的卻是熱熱的鼻息。
玲娣連忙用手撣去那個人臉上的積雪。一張天庭飽滿輪廓分明的男人臉,赫然眼前。下巴上有密密的胡子。順著往下撣雪,脖子露出來了,那上麵的喉結好大。胸脯露出來了,竟然沒有穿衣裳。看得出結結實實的胸大肌,胸口有黑黑的毛發。撣到肚臍下,玲娣不敢往下撣了。因為那雪勻勻地堆在他的身上,極像是一個比例勻稱的雪雕。
他的下體同樣是赤裸的。那個地方,毛發十分發達。還有他的陽具,軟軟地耷拉在那裏,卻是比阿儂的長大,甚至比得過王世民和他的兒子們。
玲娣看了一下四周,沒有半點人影。靜靜的,玲娣的呼吸聲卻越來越響。容不得她多想,玲娣迅速將他的兩隻手臂拉起,直到他上身坐起。
他的腦後沒有辮子。玲娣伸手去摸,光光的後腦勺,果真沒有。這可是要殺頭的啊!玲娣想,按大清律,男人沒有發辮,當斬。
這時候,玲娣不顧一切地彎下腰去,將他背在身上。
曆史的細節往往會重演,可是玲娣沒有想到。她隻不過是想拯救生命。沒有一個理由比這個理由更充分了。
男人粗大的陽具就緊貼著她的臀部,由她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村莊裏的哭聲就是這時候響起的。哭聲來得突然,讓玲娣猝不及防。哭聲來得猛烈,像是蓄積已久的洪水,突然決堤而出。哭聲又遍布王莊,角角落落都有哭聲。玲娣哪裏曉得,這些哭聲,是從那些死了後生的人家,還有王世民的家發出來的。玲娣更不曉得,阿儂阿環賴巴,他們的死,連哭聲也沒有呢。因為他們沒有家。
剛才死一樣的寂靜,原來是為了陪襯現在的喧鬧。玲娣甚至這樣想,剛才是不是暫時失聰了?她這樣想的時候,山間村頭的溪水聲嘩嘩地響起來,還有這久違的鳥叫聲,也熱熱鬧鬧地叫起來了。
還有炮仗聲,轟叭!轟叭!轟叭!這是大年初一的開門炮,大吉大利,這也是家鄉的年俗之一。
有一個太陽從廟峰山升起了。青天之中,白日光芒四射。
太陽也是要下山的,盡管它眼下亮光光的讓人歡喜。
(2005.2.10—2007.3.17)
(2010.2.7修訂)
後記
寫了書,作者實際上是不用再為此發表什麼看法的,因為有作品放在那裏,孰優孰劣,得聽世人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