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是沒有目的的。現在既然過了橋,也就記起了阿波哥,一直向他家裏走去。
“或者和他商量一下,看他怎樣說,”華生想,“我還沒告訴他我和菊香的事情,現在阿哥既有意思要給我訂親,要不要請阿波哥對阿哥去說明我的意思呢?”
阿波哥是個精明能幹的人,和他又要好,倘若需要他,他自然是一定幫他的,華生本來早就想告訴他,但這事情說出口總覺得有點羞答答的,所以他一直對阿波哥也保守秘密。現在華生覺得有和他商量的必要了。
他走進門,就看見阿波哥捧著頭靠著桌子坐著,顯得很悲傷的樣子,他的胡髭和頭發蓄得長長的,許久沒有剃了。桌上擺著一些新買來的香燭和紙箱,當然他也預備今晚上要供拜阿波嫂的。華生想起阿波嫂過去的親切,忽然成了另一世界的人,也禁不住一陣心酸。
“你好,阿波哥,終於下雨了……”華生像想安慰他似的說。
阿波哥點了點頭,指著一條凳子,請他坐下,隨後沒氣力的說:
“下雨不下雨都是一樣的。”
“到底稻有些活了,阿波哥。”
“活了也是人家的,收割起來還不是要交租!”阿波哥冷然回答說。
華生靜默了一會,隨後又把話轉到別的問題上去,想使他高興:
“我阿哥今天到田裏去了,這是第一次呢。”
阿波哥痛苦地閉了一會眼睛,回答說:
“那很好……”他的聲音很淒涼,“我可是完了……”
華生又靜默了下來。他想不出用什麼話來轉換阿波哥的思想。過了一會,他又突然做出極喜歡的樣子叫著說:
“我要結婚了,阿波哥!”
阿波哥這才驚訝地抬起頭來,望著他說:
“結婚嗎?”
“是的。”
“同誰呢?”
“阿哥有這意思,他剛才對我說的,”華生又轉變了口氣。
“好吧,你遲早要結婚的。”
“我可不願意。”
“為的什麼呢?做人都是這樣的,”阿波哥感慨地說,“做兒女,做夫妻,做父母,然後……”
“這樣說來,結婚是沒意思的。”華生覺得懂得了阿波哥的意思,雖然他沒說下去。
但是阿波哥像醒悟了過來似的,趕忙改變了語氣:
“不是這樣說,華生,我是說人人都要經過的。你阿哥要你結婚,我很讚成,隻不曉得他想給你配一個什麼樣的人?”
“誰曉得!”
“由他去辦,想必不會錯的。他是個老成人。”
“錯不錯,誰曉得,我不想要。”
阿波哥微微笑了一下,懂得了華生的意思:
“想是你已有了意中人了。”
華生沒做聲,紅著臉,低下了頭。
阿波哥立刻搖了搖頭,接下去說:
“我看那個人做不到的,華生,還是打消了主意吧。”
“誰呀,你說的?”華生驚訝地抬起頭來。
“我早就知道了。朱金章的女兒。”
華生的臉色忽然青了起來,又忽然紅了起來。他一直沒想到阿波哥竟已知道了這事。
“你怎麼知道呢?”
“誰都知道。許多人說,你已經和她………但我相信那是謠言,隻恐怕要好是真的。”
華生突然站了起來,一臉的蒼白。
“這又是誰造謠言,說我和她有過不正常的行為,我們要好是真的,阿波哥……但是,那事情,我發誓……我們沒有做過……”
“我相信。”
“誰造謠言,你能告訴我嗎,阿波哥?我要他的命!”華生氣忿地捏著拳頭說,“我不怕那謠言,但叫她怎樣做人呀!我不能放過那個人!”
華生不安地在房中來去走著,恨不得一腳踏死了那個造謠言的人。他的眼睛裏冒著火,麵色由青變了紫。
“我猜得出,那是誰!”華生繼續著說,“一定是那最卑鄙無恥的人!他想勾引菊香,而菊香沒有上他的當,所以他要造我們的謠言!”
“這事情大家也知道,”阿波哥回答說,“看起來你輸了,華生,朱金章愛著那樣的人做女婿呢……她父親有錢有勢……”
“就是看中意了這個,你話一點也不錯,阿波哥……”
“朱金章是個糊塗人,他隻知道去攀那些有錢有勢的人。你看著吧,華生,女孩兒多的是,何必單要他的女兒?……老婆無非是管家生小孩,你該娶一個身體更加結實的。”
華生低下頭靜默了。他明白阿波哥的意思,那事情在他看起來是枉費心血的,所以勸他另外娶一個。華生向來相信阿波哥的見解是正確的,這次他也一樣地相信和菊香的事是絕望了。但是勸他另外娶一個女人,他決不能接受。他覺得這樣大對不起菊香,也太對不住自己的良心。他覺得阿波哥這一點是錯誤的。
“那末我一生不結婚!”過了一會,華生痛苦地說。
“不要這樣想,華生,”阿波哥搖了搖頭,摸著自己的須髭,“我是過來人。
我從前也有過這種故事,也是這樣想的。但是後來女的終於嫁了別人,我也另外娶了一個女人。都是父母做的主,沒見過麵,完全是舊式的。我們起初不願意。可是結了婚都成了兩對恩愛的夫妻。你看我的女人麻臉小腳,不能再難看了,我從前的情人比她漂亮到幾萬倍,我會喜歡她嗎?可是你不會曉得,華生,她有一顆什麼樣的好心,我後來是怎樣的喜歡她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