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話很對,華生,”阿波哥回答說。“像葛生哥那樣的忍耐到底,我也不讚成。我說你應該忍耐,那是暫時忍耐,在小處忍耐,並不是忍耐到底。因為你太直爽容易發氣,最怕上人家的當,所以我勸你凡事細細考慮,小的地方且放過人家,眼前的事情且放過人家,留待將來總報複。”
“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華生,”秋琴接著說,“阿波哥就是這意思了。他說的忍耐並不是像葛生哥似的永不反抗,永不報複的。打蛇要打在七寸裏,倘若打在別的地方,不但打不死,反而給它咬一口,這是犯不著的。我們以後對付那些壞人,應該找最好的機會動手,使他們永久抬不起頭來。今天服狀寫得是好的,但也還不是最厲害的辦法,他們不會從此就低下頭去,他們一定會想出種種方法來報複我們,尤其是你,華生,他們對你本來有著許多仇恨的。他們那邊是傅青山,阿如老板,阿品哥,黑麻子以及別的有錢的人,我們這邊是些窮人;他們勢力大,我們隻有赤手空拳。所以我們更應十二分小心。這兩邊形勢已經擺成了,用現在報章雜誌上的新名詞來說,這叫做鬥爭!……”
“唔,”華生笑著說,“應該是爭鬥吧!……”
“不,叫做鬥爭……叫做階級鬥爭,”秋琴笑著回答。“這名字已經很普遍了,我在書上常常見到的。你有工夫看,我可以借一本給你……是兩個階級:窮人和富人,就是他們地主和我們種田的農民……我們和他們永久是合不起來的……”
“秋琴平日真用功,”阿波哥稱讚說,“一天到晚總是看報讀書。現在新名詞真多,你說的話我們從來沒有聽見過。”
“我倒懂得一點的,”華生應聲說。“不過階級兩字這樣解說,我不大同意。
我以為窮人不見得個個都是好的,富人也不見得個個都是壞的。你說是嗎?……”
“你最好多看一點書,慢慢會明白的。”
“我現在不大有工夫,”華生回答說,“你不曉得我現在正為了一件事情苦惱得厲害呢。”
“我曉得,老早就曉得了,”秋琴笑著說。“但願你早點成功呀,華生,我們等著那日子喝杯……”
“什麼?你也曉得了?你曉得的是什麼呢?”華生驚詫地問。
“不必問,也不必說了。就是那事情……但你得努力,並且小心,這也是一種鬥爭……”
“好,”華生笑著回答,“就算是一種爭鬥——一種鬥爭吧,你們且看我的勝利……”
他說著走了。一種強烈的熱情在他的心裏擊撞著,他需要立刻見菊香。
菊香已經完全是他的。他們兩個人的心緊緊地連成一個了。她的父親的反對,他的阿哥的不同意,阿波哥認為不能成功,以及其他的人所造的惡劣謠言,——這種種能夠使他和菊香分離嗎?不,決不,他相信。他甚至得意地微笑著,想對大家說出一句這樣的話來:
“我們的姻緣是前生注定的!”
葛生哥不同意,不照著他的意思請媒人去說合,同時想給他另外做媒了,他回去將怎樣對他說呢?自然,他不照他的意思是可以諒解的,但可不能讓他請媒人往別家去做媒。他覺得他現在就該老早阻止他了。那不是好玩的事情,媒人說來說去,兩邊家長同意了,當事人卻出來反對。他和菊香的事情且留待慢慢解決,他決定先對阿哥堅決地說出“不要別的女人”的意思來。
“隻要菊香!不然就一生不結婚!”他早已打定主意了。
“哈哈哈哈……”
一陣尖利的笑聲忽然衝進了華生的耳內,他驚詫地仰起頭來,迎麵搖搖擺擺地來了一個風流的人物。
阿珊!阿如老板的第二個兒子!
華生這時才注意出自己已經走到了傅家橋上,而阿珊仿佛正是從街的東頭,菊香的店鋪裏出來的。
“唔,你在這裏,華生!”阿珊略略停了一下腳步,驕傲地譏笑似的說,“你們成功了……”
“什麼?……”華生站住腳,憤怒地問,捏緊了拳頭。
“哈哈哈哈……沒有什麼,”阿珊看著,飄灑地從他身邊挨了過去,“你好,你們好……好到老……”
華生憤怒地轉過身去,阿珊已經過了橋,立刻走進豐泰米店了。一股可厭的酒氣刺著他的鼻子。
“這小鬼!……”華生喃喃地罵著,望了一會豐泰米店,又轉過身,朝街的東頭望了去。
原來市集已經散了,街上很清靜,一個長頭發的人站在寶隆豆腐店的門口,後麵立著一個瘦削的女孩,他們正朝著橋上望著。華生一眼望去就知道是菊香父女兩人。
他不由自主地往街的東頭走了去。
“哈哈……你好,華生用u才你阿嫂還到這裏找你呢,說有極其要緊的事情,你趕快回去吧……”朱金章露著假笑,帶著一股醺醺的酒氣,就在店門口擋住了華生。
華生驚詫地望了一望他的麵色,望了一望店堂。他沒有看見菊香。
“好,我就回去……”華生回答著,“菊香好了嗎?”
“很好,很好,謝謝你,生病的時候全靠你幫忙,”朱金章非常客氣的說。
“她一早到親戚家裏去了,怕有幾天耽擱呢。”
“唔?……”華生疑惑地走了,重又往店堂內望了一望。
店堂內沒有一個人。方桌子上擺著一些吃過的碗碟,菜蔬似乎是好的,有魚肉海味。三雙筷子,三個酒杯。
華生匆忙地走著,一麵起了很大的疑惑。
朱金章酒氣醺醺,他的店裏又擺著酒菜,顯然是在這裏喝的。阿珊也帶著一股酒氣,在哪裏喝的酒呢?他剛才沒有十分看清楚,但仿佛是從寶隆豆腐店出去的。
難道他也在這裏喝酒嗎?三雙筷子,三個酒杯,另一個是誰呢?店裏的夥計是沒有這資格的,這不是便飯,況且有阿如老板的兒子在內,有資格的隻有菊香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