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反了。所以鬧出這種笑話,”阿品哥說。

“你說這是笑話嗎,阿品哥?”黑麻子說,“這是醜事,怎麼是笑話!你們傅家橋的人盡倒了黴了!”

“誰也想不到的……”阿品哥回答說,“都是傅家人呀……”

“那天我放過了他們,口口聲聲說不幹了,不到幾天又忘記了。”

“這時正弄得如火如荼,難舍難分,怎樣能忘記!”

“我說,阿品哥,還是讓我發作了吧,”黑麻子憤怒地說。

“你這人真是太好了,可是也大沒用,全不想給傅家橋人爭點麵子……”

“不,不,事務員,我請求,放過他們吧,”阿品哥說。“家醜不可外揚。你在這裏也夠久了,不也等於傅家橋人嗎?……”

“我?我是柴嶴人!這名字是叮叮當當會響的,你們一千一萬,我也不要做傅家橋人!……唉,唉,好羞嗬……”

“算了吧,黑麻子,你們柴嶴人也不見得幹淨得和天堂一樣的!”

“噓!柴嶴地方就連一根草一塊磚也幹淨的,比不得你們傅家橋!……我這事務員實在不想做了,我來發作,和你們傅家橋人拚一拚吧!……”

“你放過他們吧。”

“不是已經放過一次了嗎?我以為他們會改過,哪曉得仍然這樣!……”

“有一天總會改的……”

“有一天?哪一天呢?等他們生下私生子來嗎?”

“你做好人做到底吧……”

“噓!你不羞嗎?怪不得傅家橋出阿波狗養的,給人家拉皮條!……我不答應!

我把他們雙雙綁了來給你們看!……我是鄉公所的事務員,我有公事的責任!我把他們綁到橋上,赤裸裸的,給你們傅家橋人看……我不要這飯碗了,你們不答應,我同你們拚一拚!”

“你不要逞強吧,我們這裏單是華生一個人就夠把你按在地上了。”

“哈,哈,哈……”黑麻子笑著,“等他醒來,我早已把他和秋琴綁在一條繩子上了,赤裸裸的。隨他有多大的氣力菊香覺得屋子旋轉了起來,櫃台升得很高,又立刻翻了轉來落到了地上。她再也支持不下去,附著桌椅,走進了自己的臥室,失了知覺,倒在床上。

許久許久,她才清醒了過來,看見她的父親用冷水抹著她的額角。

“你怎麼呀,菊香?你清醒,你清醒!……”他哭喪著聲音說。

“我?……我……”她咽哽地回答不出話來。

“你喝一點水吧,唉唉,真想不到……”他遞給她一杯開水。“你得保重自己身體嗬,菊香,為了我,為了我這個可憐的父親……”

“是嗎?……”她喃喃地說,“我……我……”

隨後她緊緊地牽著父親的手,傷心地哭了。

“是的,我……我還有一個父親……一個可憐的父親,一個最疼我的父親……”

“可不是?我最疼你……”

“我受了騙了……我……”

“我可沒有騙過你呀……”

“是的。華生可騙了我……”

“那是外人,你傷心做什麼呀……我早就看出來了,不是個好東西……但我可沒想到他會壞到這步田地……”

“誰能想到嗬……”

“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呀,菊香,尤其是年輕的男子……”

“看我對他報複!”菊香突然坐起身,忿怒地扯著自己的頭發。“看我對他報複……”

“放過他吧,以後再不要理他就是了。他是他,你是你……”

“不,決不,……”

“我去把華生叫來,當麵罵他一場,從此分手也好……”

“我不再見他的麵了!”

“我來罵!”

“不!”她站起來,走到桌子邊,拿了紙筆。她的手氣得發抖了。

“你做什麼呀,菊香?好好休息一會吧。”

菊香仿佛沒有聽見她父親的話,立刻顫栗地寫了一張條子:

華生,你幹的好勾當!我把你當做人看待,哪曉得的你狠心狗肺!你以為我會想你嗎?我其實恨你已極。我和你從此絕交,且看我對你報複!

“嗬嗬,這些話不必說的,”她父親笑著說,“你孩子氣,太孩子氣了。”

“你不必管我,叫人把它送去!”

“好,好,你去休息吧,我叫人給你送去。”

他叫人把這信送到華生家裏。但是華生天黑才回家,他一見信,立刻瘋狂地把它撕成粉碎了。

“你才是幹的好勾當呀!……”他叫著說。“一次兩次去看你,不見我,叫人擋住了門。等我走了,你出來了,等我來了,你進去了。阿珊來了,你陪他,有說有笑……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人家都是這樣說的,誰不知道你們的事!……現在你收了人家的戒指,收了人家的聘禮,怕我來責問你,卻來一封這樣的信,其實我早已不把你放在眼內了……”

他提起筆,寫了一封回信,第二天一早走到阿英聾子那裏去。

“給我送給那丫頭!”他冷然的說。

“什麼?”阿英聾子驚訝地問。“那丫頭?”

“是的,那丫頭,豆腐店的!”

“你自己不去,倒叫我送去?我不去!”

“你不去就丟在你這裏,”華生說著走了。

阿英聾子呆了半天,望見他走遠了,才把那信揣在自己的懷裏,歎息著說:

“唉,年輕人真沒辦法,不曉得又鬧什麼了……沒結婚也是這樣,結了婚也是這樣……隻有兩個人抱在一起就什麼都忘了……”

她一路向街上走,一路喃喃地自言自語的說:

“這一對年輕人,也真的大叫人喜歡呀,都是那樣的聰明,那樣的好看,那樣的能幹,並且都是好人……唉,好人呀好人……現在好人可做不得,不曉得他們得罪了什麼人,兩邊都起了謠言了,就是一個和阿珊要好,一個和秋琴要好……天呀,他自己還睡在鼓裏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