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卻沒有等他說完,接著說:
“一定有了意外了。”
“什麼呢?”
“難產也說不定。”
“難產?”他興奮起來,“怎樣難產?莫非我妻死了麼?”
“說不定。”劉冷冷的。
“就是難產,父親也應該有信來。”
“難產了,當然沒有信;空使你哭一場,什麼用?”稍停一忽,“否則怎麼會沒有信?就是生下一個女兒,也是你底第一個女兒,你父親斷不會忘記告訴你消息的。隻有,隻有難產了,你夫人不幸犧牲了,那你再等一個月,消息還是不會自動傳來的。”
“是呀,”他底眼睛睜的大大的,從搖椅上站起來,又坐下。“莫非真的有什麼不測麼?”
“事情有些可疑了,生理學上斷沒有十四個月還不生孩子的。”劉補充理由說。
李靜文微蹙著眉,靜默一息,淒涼的說:
“假如真的難產了,這怎麼辦?”
劉又向他妻瞟一眼,——她隻是笑著坐著,沒有說一句話。——冷淡地譏笑般說:
“假如真的難產了,那隻好另求別愛罷。”
這樣,李靜文卻又跳起來,好似無聊到這時是完全沒有了。
提高聲音說:
“我雖不希望她死,可是她卻真的死了,那我未來的愛的幸福,還有償補的機會罷!愛情底滋味怎麼樣,我一些沒有嚐到過;戀愛的滋味,新婚的滋味,我真夢似的將自己底青春送過了。一個完全不識字的她,上字會掉頭讀作下字的,不,簡直掉頭也讀不出來!使我何等苦痛呢?即如現在,生了孩子也不曉得,不生孩子也不曉得,劉,你看,隻要她能夠寫一個‘生’字,或生字上再寫一個‘已’字,幸福就增加不少了!我讀讀隻有‘已生’兩個字的一張信紙,也必不如現在這麼無聊,這麼寂寞。所以她由難產而死了我是不希望的;萬一她由難產而死了,劉,你想,那我……”
他沒有說完,劉底妻卻客客的笑個不住了。這時她問:
“依你怎樣呢?李先生,你們男人底心理?”
“依我,”李怡然地說。同時他向壁上瞟了一眼,好像在這壁上他看出他理想的妻底美麗的影子。他就照著這影子,描摹出來地說道:“至少認得幾個字,會寫流暢的信的。也不要纏過足,穿上一雙高跟皮鞋。”
“頭發黃不要緊麼?”劉妻笑著問。
“給她燙一燙;總之,頭發黃是有個數的,我不知道怎樣惡運星,恰恰碰著鬼打臉。”
劉妻又問道:“還要怎樣呢?李先生。”
“自然和我住在一道。我底收入是可以供給一個愛妻過活的,隻要她不浪費,不買鑽石戒指,不買金鏈條,其餘,做件綢的粉紅色的衣服,都可以;那穿起來,我們同到影戲院去看看影戲,也使得別人眩眼,我也分沾著光輝的。”
“但是看了影戲回來,她卻對你發起脾氣來,你怎麼樣?”同時她向她默笑的丈夫看一眼,“我是常常和他看了影戲回來要鬧的。”
“劉?鬧?你們要鬧?”他驚駭地問劉,“我假如有象你這樣的夫人,是會跪下去求她笑起來的。”
這樣,三人統統大笑了。
“那麼,”劉說,“你禱告罷,禱告你底夫人已經難產死去了。”
“這也不忍。不過她真的死了,我也不悲傷的,她太給我不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