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其修遠兮。”
二程在治學從政的實踐中,“窮理”、“識仁”,不斷探索理學真諦。
他們生活的年代,商品經濟有了較大的發展,在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追逐個人利益和致富的傾向,已經成為普遍的社會現象。農耕經濟長期塑造的恥於言利的厚樸民風,以及儒家傳統的重義輕利的價值觀,在此時受到了強烈衝擊。
正是在這種文化背景下,常年與基層老百姓以及與學者打交道的二程,在“泛濫於諸家,出入於老釋”的過程中,上下求索,最後“反求諸六經”。二程在用“六經”解剖人們的“利欲”發現,“利欲”一方麵作為經濟向前發展的一種並非高尚的動力,在曆史上不斷扮演著非常積極的角色,但在另一方麵,“利欲”卻又成為人與人的親密關係的解體因素,它又具有“無休止性”與“不知足性”的負麵作用。於是,他們率先提出了“存天理,去人欲”的宋儒理學的“理欲”觀,強調“以理製欲”、“以義取利”的價值取向。
正在二程兄弟埋頭研究學問之際,不料積勞成疾的母親侯氏於宋仁宗皇祐四年(1052年)二月二十八日卒於江寧(今江蘇江寧),享年49歲。朝廷為了表彰侯氏非凡的一生,始封壽安縣君,後追封上穀郡君。中年喪妻的程珦與青年喪母的二程父子異常悲痛,在江寧相依為命。在守孝期間,二程在化悲痛為力量,繼續潛心治學的同時,程頤還特作《上穀郡君家傳》悼念慈母。
到了宋仁宗嘉祐年間,程顥的理學思想已初見雛形。
那是嘉祐元年(1056年),25歲的程顥赴京城開封應試,有機會與呂希哲、張載等學者在相國寺講學論道。程顥雖然初出茅廬,卻表現出過人的天賦和良好的修養:滿腹經綸而縱橫捭闔;待人接物,一團和氣,學者不曾看過他疾言厲色。他出色的演講吸引了眾多學者,在諸儒中享有盛譽,聽者往往有“如坐春風”之感,慕名而來求學之士趨之若騖。他在此收下自己生平的第一個學生劉立之,自七歲始,從學程顥三十年,後來進士及第,官至宣德郎。劉立之曾紀事說,先生“踰冠,應書京師,聲望藹然,老儒宿學,皆自以為不及,莫不造門願交”。(《門人朋友敘述並序》,《遺書》附錄)
與此同時,程頤在相國寺講學也名噪京畿。朝中大臣呂公著獲悉程頤以博覽群書著稱,其學術以誠為根本,以《大學》、《論語》、《孟子》、《中庸》為宗旨,而通向《六經》。動作、靜止、說話、沉默,一切以聖人為師,不修養到聖人的境界不停息。便親自帶著在太學讀書的兒子、僅小程頤六歲的呂希哲前去拜程頤為師。接著,繼呂希哲成為程頤的第一個學生後,呂希純、楊應之等相繼師從程頤。
次年三月,程顥參加宋仁宗禦殿親試。當時考試內容主要承唐及五代之製,試詩、賦、論各一首,策五道,帖《論語》十帖,對《春秋》或《禮記》墨義十條。主要以詩賦取人。程顥以《南廟試佚道使民賦》、《南廟試九敘惟歌論》、《南廟試策五道》(見《二程集》P462-471)等文章,一舉摘取了進士功名。
當年,參加殿試者一般都賜及第,隻是根據殿試成績重新排列名次而已。殿試一般分為五甲。第一、二甲賜進士及第,第三、四甲賜進士出身,第五甲賜同進士出身。當時,與程顥同榜的還有張載、朱光庭、蘇軾、蘇轍與曾鞏等人。
北宋的選官製度基本上沿襲了唐代的製度,麵試官員概括起來有四條標準,稱為“身、言、書、判”“四才”。《新唐書.選舉誌》載,“凡擇人之法有四,一曰身,體貌豐偉;二曰言,言辭辯證;三曰書,楷法遒美;四曰判,文理優長。四才皆可取,則先德行。德均以才,才均以勞。得者為留,不得者為放。”程顥通過麵試,於嘉祐三年(1058年)任命為京兆府鄠縣(今陝西戶縣北)主簿。
鄠縣既是程顥從政的起點,也是他的代表作形成的地方。他的第一部重要哲學著作《定性書》(《答橫渠先生定性書》),於1058年在這裏問世後,奠定了他的理學基礎。
其實,《定性書》隻是程明道當初回答張載探討如何定性的一封回信,後來成為明道哲學最為重要的代表作之一。他從修養方法方麵,提出了“定性”的理論。
所謂“定性”實際就是“定心”,即如何使人做到內心的安寧與平靜。他認為,要使內心平靜、不受來自外部事物的幹擾,就應該雖接觸事物,卻不執著、留戀於任何事物,“內外兩忘”(《河南程氏文集》卷二《答橫渠張子厚先生書》),超越自我。這一“定性”的理論,是程顥繼承和發展了孟子的“不動心”思想,也吸取了佛、道二教的心理修養經驗後而形成的。
必須指出的是,程顥在創作《定性書》前後,確然已歸宗於儒家的價值觀念,已經進入“返諸六經而後得之”的時期。當然,由於這一階段他剛剛從出入釋、老而返諸六經不久,所以《定性書》多用佛、老之語。然而,《定性書》之精神意蘊完全不同於釋、老二家。這與程顥一生極力批判佛學,卻“不廢觀釋老書,與學者言,有時偶舉示佛語”(《宋元學案》卷十六,葉六桐語)是一致的。正所謂“自家宗旨若明,則他人之妙語借用亦無妨,正可發明己理”(周晉:《二程與佛學》(下),載《郭店簡與儒學研究》P364)。
不可否認,程顥曾有過非難詩藝的言論,但其詩作卻表現出超凡脫俗之意象。他的千古絕唱《春日偶成》(《二程集》P476)就是在此間寫成的。
那是嘉祐四年(1059年)春光明媚的一天,他憑欄遠眺,想起在黃陂老家生活、學習的日子。頓時,家鄉父老在房前屋後種花、河邊路旁植柳的場麵,跳入腦際;自己在“春風楊柳萬千條”的時節,於程鄉坊的花園裏、魯台山上、灄水河畔,沐浴春風,植柏為林,踏青吟詠,情與景會,理與心契,雖在陋巷,而樂得其趣的情景,仿佛在眼前浮現……
而此時,自己在融會貫通了道家、佛家和儒家的學問後,認為隻有儒學才是正途。進而,體會出了萬物的根本——“天理”(或稱“理”),心情非常愉悅。於是,他不禁浮想聯翩,口裏念念有詞:“雲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時人不識餘心樂,將謂偷閑學少年。”
這是一首從生生之機中體味“天理流行”之樂的詩,是一首反映其“生”的哲學及理學之遊戲精神的詩。
那天,一位好友來訪,看了他的《春日偶成》後,不禁讚不絕口:“老兄,乍一看,這首詩是通過描寫淡雲、輕風、紅花、綠柳加上近午的日光,長流的河水,來抒發作者春日郊遊的愉快心情。其實,詩中蘊含著你陶然若醉,進入了‘孔顏之樂’的崇高境界。”
接著,他一發不可收,還吟詠了反映其歸宗於儒家過程的《遊鄠縣山詩十二首》。雖然從《遊紫閣山》中的“吏紛難久駐,回首羨漁樵”詩句,還可看到佛、老出世思想的印跡,而在《下山偶成》中的“不是吾儒本經濟,等閑爭肯出山來”等詩句,已準確無誤地傳達了他堅定地歸宗儒學的信息:吾儒的使命正在於經濟天下,因而不能因個人的喜好而作出世之想。
在北宋年間,正是宋太祖立下的“不殺士大夫”的“家法”,從而使之成為春秋以後君主專製下的“盛德”。於是在如此“盛德”之下,士大夫“議論”始興,宋學的精神始立,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超越了漢、唐。
當時,領導宋學潮流的流派湧現出三大學派:第一是王安石的“新學”學派,因王安石在執政時頒布《三經新義》而得名;第二是張載的學派,因張載在陝西關中講學,於是稱其學派為“關學”;第三是程顥、程頤的學派,因二程在洛陽講學,故稱他們的學派為“洛學”。
二程早就聽說在關中有一位比自己要大十幾歲的表叔名叫張載,字子厚,號橫渠。他畢生以“無所不學”著稱,少時喜談兵,當時宋代西部邊境常受到西夏割據勢力的侵擾,張載曾經計劃聯絡一些人組織武裝力量奪回失地,他寫信給當時陝西招討副使範仲淹,討論邊防問題。
範仲淹收到信函後,親自約見了張載,並對他說:“儒者自有名教可樂,何事於兵?”勸張載讀《中庸》。張載聽從了範氏的忠告,可是,他通讀了《中庸》之後,還覺得不解渴,他因此又閱覽了一些佛教、道家的書籍,但仍不滿意。接著,他研究了天文和醫學,逐漸從佛教、道家的影響下相對地解放出來。他比較用力研究的是《周易》,他以《易傳》為根據來建立自己的哲學體係,對佛教道家的唯心論進行了批判。最後張載撰寫的《西銘》、《東銘》和《正蒙》,不僅是他的代表作,而且簡直可以視為理學的經典作品。他曾在關中和百泉書院講學傳道,並據此而獨樹一幟創建了關學。對於當地理學思想的普及,士風丕變發揮了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