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窮理”“識仁”,“自家體貼”論“定性”(2 / 3)

1057年,得文彥博宰相的支持,張載在京師相國寺設帳開館招收門徒講授《周易》。張載與二程雖然是親戚,但一直沒有機會在一起討論學問。這一年,他經過與二程在一起切磋道學,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那天,張載備家宴歡迎二程兄弟北上,席間,他們就宇宙的根本問題進行熱烈討論。張載首先說:“載久聞二位賢侄文名,但一直緣慳一麵,今天我們不妨煮酒論道,暢所欲言,如何?”

“表叔如此盛情,晚生深表謝忱!表叔大名聲震京師,今天有機會能當麵聆聽高論,我們真乃三生有幸!敬請賜教!”程顥說。

“哎,賢侄不必客氣,我雖然在輩分上居長,但我們在學術上是平等的,不拘禮數。我們不如直呼姓名如何?”

程頤立即回答說:“表叔在上,你呼我們姓名尚可,我們豈能犯上。今天論道還是請表叔先發表高論!”

“既然你們要我先說,那我就拋磚引玉了。”

“表叔請!”

“竊以為,在形成世界萬物的總過程中,天是無限的宇宙空間,道是大氣運行變化的自然過程,性是所形成的萬物與人分別具有的本質,‘氣’則是總根源。也就是說,宇宙的本體就是‘太虛’,它是無形的;但‘太虛即氣’,它由‘氣’生成,並非空虛無物的性質。所以‘太虛’為萬物之源,‘氣’乃萬物產生的基因。用‘氣’可以說明物質是第一性的。此乃載的一管之見,不知二位有何見地?”張載首先道出了自己的觀點。

“晚生不敢苟同表叔的觀點,顥以為,宇宙的本質在於‘天理’或‘理’,而非‘氣’。‘窮理盡性以至於天命,三事一時並了,元無次序,不可將窮理作知之事。若實窮得理,即性命亦可了’(《二程集》p15)。”程顥也如實闡明了自己的觀點。

“伯淳高見。‘學貴自悟,守舊無功’,載聽後,頓覺耳目一新!”

“顥還要請教表叔的是,您把人性劃分為幾個層次呢?”程顥又問。

“對於人性,我將其劃分為‘天地之性’和‘氣質之性’兩個層次。這就是說,隻要能‘窮理盡性’、‘窮神知化’,就能‘變化氣質’,返歸人性本原的‘誠’。”

“表叔真乃高才也,其學更先從雜博中過來!(《二程集》p38)”

“哪裏,哪裏,過獎了。不知你們對人性是如何劃分的?”

“侄兒與表叔的表述有所不同,竊以為,人性可劃分為‘天理’、‘人欲’兩個層次,且二者相輔相成,‘人欲’去,則‘天理’存;故隻有通過研究事物原理,才能摒除物欲的蒙蔽,獲得良知(‘格物致知’),恢複‘天理’的本來麵目。”程顥回答說。

“正叔,你有何高論?”

“高論談不上,竊以為,在人性的劃分上,我們與表叔的表達方式雖然不同,但實質上卻是一致的。”程頤補充說。

“正叔所言極是,我們雖然在自然觀、宇宙觀、在認識論的‘窮理盡性’等問題上觀點相左,這正如我們是親戚一樣,盡管姓氏和輩分不同,但卻是一家親,同屬於理學大家庭的一分子。”

……

正是此次徹夜暢談,彼此便親上加親了。程顥曾說:“某接人多矣,不雜者三人,張子厚、邵堯夫、司馬君實。”(《二程集》P21)

在二程看來,張載是一位謙謙君子的學者。張載指出,學習要謙虛而不自滿,“人之好強者,以其所知可也。所知多則不自強滿。學然後知不足;有若無,實若虛,此顏於之所以進也。”(《經學理窟·學大原下》)如果不自滿,就會使自己好問求知。不懂裝懂,是學習的大敵,“有不知,則有知;無不知,則無知。故曰:聖人未嚐有知,由問乃有知也。”(《性理拾遺》)他曾說:“人多以老成,則不肯下問,故終身不知。”(同上)要做到不恥下問,關鍵在於“學者當無我”(《經學理窟·學大原下》)。“以未知為已知,未學為已學”者的毛病就在於“不知求是為心”(同上)。在張載心裏,程顥不僅學問好,且頗具親和力;而程顥則“非禮勿動”,治學嚴謹。所以,張載與二程不久便結為知音。

有一天,張載特地邀請二程兄弟到他的館中講授《周易》,張載聽後,覺得二程對《周易》的理解比自己深刻。不久,張載因此“撤座,輟講”,並對弟子們說:“我通過對二程的考察,他們從小時候起就超脫一切,隻想學聖人,所以終於學到了孔子、孟子那套已經失傳了的學術,而成為諸儒的先導。他們的學說就像棉布、絲綢、大豆、小米一樣,人人都需要它,懂得道德的人尤其尊崇它。‘比見二程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輩可師之’(《二程集》p436)。”

經過一段時間的交往,叔侄仨更是心心相印了。次年,程顥到鄠縣走馬上任,張載專門致函祝賀,同時,還在信中與其討論“定性”問題。

這時的程顥已經建立了自己的定性哲學觀,所以,他在回信中著重闡明了認識論與修養論的相互關係。他說,“定”之所以能定,不在於強製本心,也不在驅逐外誘,隻要隨順天理,則“時行則行,時止則止”,無分於內外動靜而無所不定。而要達到這一境界,關鍵在於能否實下“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之工夫。學者們稱,從《定性書》可窺見明道哲學之精微處。

後來,《宋元學案》雲:“明道功夫醇熟,於《定性書》可見其造詣之深。宋明學者,論定性功夫,多本此篇。”國學大師章太炎也在《檢論·通程》中也說,明道之學,“大端當以《定性書》為主”。

熙寧二年(1069年),張載為崇文院校書,程顥時任監察禦史裏行,故二人常在一起共論道要。

此時在漢州(今四川廣漢)的程頤,也與張載常用書信討論過學術問題。程頤在《答橫渠先生書》、《再答書》中,既肯定了張載嚴謹的治學態度,也指出了他們二人在修養論問題上的不同看法。程頤說:“氣完則理正,理正則不私。不私之至,則神。”(《二程集》P597)

盡管二程與張載個人關係很好,且都是理學的代表人物,但他們在學術問題上卻存在著分歧。

熙寧十年(1077年),張載因病辭官,在返鄉途中經過洛陽,與在此講學的二程進行了一次長談,一生遊學於張載、二程之間,被秦之士大夫稱之為“門人之秀”蘇炳將他們的談話記錄整理為“洛陽議論”。

在記錄的三十五條中,他們一方麵討論如何“窮理盡性”的哲學問題,另一方麵主要涉及有關崇禮教、化風俗、行井田、用賢才的經世治國問題。在這兩方麵問題的議論中,除“井田製”雙方大同小異外,其他方麵關、洛之間的學派分立、致思路向的分歧,表露得一清二楚:

二程認為:“隻窮理便是至於命。”張載卻說:“亦是失於太快,此義盡有次序。須是窮理,便能盡得己之性,則推類又盡人之性;既盡得人之性,須是並萬物之性一齊盡得,如此然後至於天道也。其間煞有事,豈有當下理會了?”

更使洛學難以接受的是,關學奉行“以躬行禮教為本”的宗旨。從張載到三呂(大忠、大鈞、大臨)、範育、蘇炳,皆先“正禮文”,“學古道”,務求先王本義,使學者視聽言動、出處進退先有據守,“亦如天地設位”,真正“知禮”;以期一則變化氣質,修己成德,二則禮漸成俗,風化社會,最終達到經世治國,“及乎後世”之目的。關學如此重禮化俗,尤其是由藍田呂氏製定並推行的《鄉約》、《鄉儀》,使關中社會風俗為之丕變的事實,不能不影響到洛學。加之,關中華陰侯可本是二程舅家,其孫侯仲良又師從二程,其間親戚、師生往還,耳聞目睹,不能不使二程發出“洛俗恐難化於秦人”的感歎和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