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顥在縣衙熱情地接待了張某,問清原由後,他讓張某放寬心,一定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複。
經過一番認真調查後,程顥以最快的速度擊鼓升堂,傳訊老叟,讓其陳述事情經過。
“我的青天大老爺,請您一定要為草民作主呀!草民係一遊醫出身,由於出遠門行醫謀生未歸,妻子一人在家生育了孩子,因家裏一貧如洗難以養活,她隻好將孩子送給了張家。可是,如今親子卻不能相認……”老叟說著說著,不禁語音咽哽。
“老叟,你可曾有人證,說明你所陳述的情況屬實?”
“哎呀,我的青天大老爺!可惜當年的人證,現在均已作古了……”老叟一邊回答,一邊窺視程顥的表情,但見程顥濃眉大眼,氣宇軒昂,身著官服端坐大堂,更是威武無比。忽然,程顥與老叟四目相對,老叟立即顯示出一副尷尬相。
“既然如此,張財東在世時,你為何不去相認呢?”程顥覺得老叟神情不對勁,立即對此提出質疑。
“內人當時與張財東有君子協定,隻能在張財東身後才能相認!”
“是口頭協定,還是書麵契約?”程顥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老叟。
“回大老爺,是書麵契約。”老叟心裏說,我就是怕你不問契約,如今,我契約在手,你縣爺難道能助長張三兒不認生父?於是,他一邊胸有成竹地回答,一邊隨手從懷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契約。
老叟把契約遞上去後,程顥看了看,隻見上麵清楚地寫有“慶曆六年三月初一,抱兒與張三翁家”的字樣,一眼就看出了破綻。不過,他沒有立即把老叟拿下,而是與老叟來一個貓捉老鼠的遊戲。他繼續發問道:“這契約真的是你與張老三訂立的嗎?”
“是的,大人,那還有假!”老叟得意忘形地回答道。
“大膽刁民,你剛才不是說是你內人與張老三訂立的,怎麼前言不答後語!”程顥以嚴肅的神情質問老叟道。
“大……大人恕罪,小人該死,剛才是小人口誤,契約確為內人與張老三所訂!大人恕罪!”老叟頓時亂了方寸,連忙磕頭請罪。
“本官問你,當時張老三春秋幾何?”
“大……大約……四十來歲吧!”老叟屈指算了算回答道。
“這次再沒記錯吧!”
“沒有,小人願用項上人頭擔保!”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刁民,你竟敢在公堂上藐視王法,拿一張偽造的契約欺詐朝廷命官!你知罪嗎?”程顥見到了火候,隨著“啪”的一聲,他厲聲喝問道。
老叟頓時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但他還想頑抗下去,便連忙故作鎮定地說:“縣……縣老爺在上,草民不……不敢……”
“你休得狡辯,剛才你還說張財東當年不過四十來歲,怎麼會稱其為翁呢?”對於這種違背事實、不符合常識與情理的證據,經他這麼一質問,連炮製者也不能自圓其說。老叟滿以為死無對證,憑借此偽造契約便可分得一筆可觀的財產,哪知,到頭來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狡猾的狐狸見在精明的獵手麵前露出了尾巴,隻好跪在地上叩頭不止,連聲謝罪。這正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差一點賠了自己的老命。
程顥一字斷案傳為佳話,史稱“核年辨奸”。再次作為曆代文獻中有關刑法折獄(判決)的典型案件而收入《折獄龜鑒》,供後來的獄訟官們辦案時參考。
再說程顥在鄠縣政壇嶄露頭角後,縣太爺從此對他刮目相看了。每當縣內的重大決策問題,縣太爺都要傾聽程顥的意見;若是在工作中遇到什麼難題,便讓程顥獨當一麵處理。
有一年,京兆府遭受特大洪澇災害,命令各縣縣官帶領民工前去抗洪搶險,縣太爺就派程顥帶隊前往參戰。由於程顥聽取了專家的意見,在第一線科學指揮,合理調度,同時還注意搶險人員的飲食與住宿衛生,結果不僅出色地完成了任務,而且沒有發生搶險人員傷亡事故。而其他的縣卻時有搶險民工傷亡事故發生。程顥因此受到府、縣衙門的嘉獎。
正是這次參加抗洪搶險,親眼目睹了災民在水深火熱中的苦難,所以,後來他又奮不顧身在黃河堵口上再立新功。
那是宋神宗熙寧三年(1070年),剛剛由太子中允改任簽書鎮寧軍節度判官的程顥,獲悉澶州(即鎮寧軍,今河南濮陽)曹村的堤防決口,使人民的生命財產和首都開封受到嚴重威脅。可是,澶州官吏們卻在那裏就是否堵口爭論不休,程顥的心裏簡直在流血。
不僅如此,汴京朝野也如熱鍋上的螞蟻。
直至深夜,皇帝趙頊還在崇政殿同大臣們焦急地商議。王安石正安撫著趙頊:“隻要曹村之堤不決,京師不至於有危,皇上不必過於心急。”
文彥博出列說道:“請陛下先回宮安撫兩宮太後,這種事情,做臣子寧死也不會讓開封城有危。”
奉召進宮議事的呂公著聽說曹村之堤還沒有決口,心裏稍稍放心,入秋以來,先是永濟一帶決堤,大水淹了幾個縣,然後是兩浙水災,要不是王安石的農田水利法,現在隻怕後果不堪設想。澶州可以說是開封府的前線,澶州如果不保,水隻怕真的會淹到開封城下。若曹村決口又直接威脅著澶州,故曹村堤防的安危是此次抗洪的關鍵所在。
卻聽馮京說道:“剛剛接到曹村急報,報急文書是澶州知軍劉煥發出來的,稱他已經不顧禁令,親自帶著廂兵去堵堤了,若有閃失,當自請處分。”
王安石朗聲說道:“這時候管不了什麼處分不處分,事急從權。當務之急,一方麵急遣禁兵去抗洪,一方麵派探馬流星傳報,萬一事有危急,則請皇上和兩宮太後登龍舟以避大水,我輩和開封軍民上城牆,以保京師人身安全。”
這時,眾官幾乎是齊聲稱是。惟呂公著咬著嘴唇執意請纓:“皇上,臣願親赴曹村堵口。”
“卿懂得治水嗎?”趙頊大喜,忙問道。
“臣雖然沒有治水經驗,但對防洪卻略知一二,且具有治水經驗的程顥正在第一線任鎮寧僉判,更有精通水利的專家沈括,有二人相助,事必可為。”
哪知,王安石的公子王雱卻搶奏道:“皇上,呂大人雖然其心可嘉,臣以為卻沒有這個必要。禁軍已經緊急調動,如果曹村之堤不決,則禁軍足以抵禦;若萬一不幸,則呂大人必遭不測。臣願皇上為天下愛惜人材計,不能讓呂大人前去冒險。”
老臣文彥博則在一旁嘀咕道:“他說得好聽,其實是不願意呂公著前去立功而已。”
呂公著此時也沒有心情和王雱計較,隻是眼巴巴的看著皇帝。趙頊想了想,倒覺得王雱說得在理:“卿不必去了,這幾日就陪朕侍讀吧。”
呂公著想了想,也無可奈何,隻好請求道:“皇上,沈括對水利頗精通,可否讓他協助主持開封府的防洪?”
“卿所言極是,準奏。”
“另外,臣鬥膽請諸位大人切記不可以泄露曹村告急之事,所有官府,一律照常辦公。如果人心浮動,那就不好辦了。”呂公著提醒道。
王安石和馮京不約而同地向呂公著投過讚賞的目光。王安石厲聲說道:“官員敢讓自己的家眷收拾物品避難的,以投敵論處;散布謠言者,無論官職大小,一律嚴懲不怠。”
開封府韓維當下立下了軍令狀:“請皇上放心,臣以人頭乃至全家性命擔保,誓與京師共存亡,確保開封府一切如常。”他一回家,馬上就命令準備搬家的家人把物品重新擺置好。
朝議剛散,忽然又大雨如注,且越下越急,君臣們的心則七上八下。幾天來中書省通宵達旦都有宰相執勤,皇帝一夜三驚,開封府也增加了邏卒,來往的信使不絕於道,君臣們算是親身體會了發大水的感受了,特別是渾州決堤的消息傳到京師,更讓人心驚肉跳……
再說澶州知軍劉煥接到京師的快報後,也是心急如焚,六神無主。
防汛如救火。在千鈞一發的緊急關頭,程顥毅然挺身而出,自告奮勇地對劉煥說:“知軍大人,曹村決口,十萬火急,京師的安全堪憂!顥以為,做臣子的本分,就是用身子去堵住決口,為皇上分憂,為百姓造福。如果大人信得過程某,就請將全部廂兵(注:泛指士兵。宋代劃分京城地區為若幹廂,相當今日的區,對廂軍、禁軍的統稱為廂兵或廂軍)交付給我指揮,迅速投入到封堵黃河決口的戰鬥中去。”
劉煥見程顥一片誠心,當著眾官的麵,即把鎮守的大印交給了程顥。
程顥為不辱使命,立即帶領廂兵直奔決口而去。
針對有人擔心一旦決口堵不了,會勞民傷財。他在堵口現場,進行了簡明扼要的戰前動員,力陳黃河堵口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利害關係,激勵大家為保衛家園、捍衛京師建功立業。
他一番情真意切、慷慨激昂的講話,博得了全體官兵的擁護,大家紛紛表示,願聽從程顥的指揮。於是,程顥立即下達命令,讓善於泅水的水手遊過決口,在決口兩岸拉上了數條大繩,幫助其他人渡過去。隨後,兩岸的奇兵組成人牆,拋巨石、築沙包,同時並進。經過幾天驚險的戰鬥,最後終於降服了洪魔,合上了決口。接連幾晝夜不眠不休的程顥,這才露出了微笑。
曹村的危急解除了,京師當然就安然無恙,大宋的君臣們都長舒了一口氣。
程顥在曹村堵口中大出風頭,讓朝廷委派的治水欽差大臣程昉黯然失色,他因此遭到了程昉的嫉妒。程昉為了顯示自己的特權,調走了澶州的士兵800多人,並大發淫威,殘暴地虐待士兵,造成不堪忍受的士兵集體逃回在澶州城下。澶州的官吏畏懼程昉的權勢,不打算打開城門讓逃兵進城。雙方一時間劍拔弩張。
在雙方激烈的衝突一觸即發的關鍵時刻,程顥當機立斷地對官吏們說:“士卒們擅自臨陣逃跑,固然罪在不赦。但他們事出有因,是為逃避死亡而回來的。如果此時不讓他們進城,勢必釀成士兵嘩變,屆時事態擴大便不可收拾。士卒們畢竟是我澶州子弟,我主張立即放他們進來,然後再對他們曉以利害,會說服他們的。如果要是程昉追究責任,一概由本人承當!”
程顥如此情理交融的陳述,眾官都表示同意放士兵進城。
說時遲,那時快,程顥迅速帶人前去開城門,士兵們歡喜跳躍著進了城。程顥在安撫慰勞士兵的同時,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士兵們將程顥與程昉兩相比較,最終一致同意程顥的建議,約定休整三天後,再重返防洪工地服役。
與此同時,程顥立即將處理此事的過程具體詳細地飛書報告給朝中宰臣。宰相采納了程顥建議,決定不再追究這些士兵的責任。那些逃兵聽到這一振奮人心的消息後,也信守諾言,三天後全部回工地繼續服役去了。
可是,程昉卻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事隔不久,程昉經過澶州時,為了顯示自己不可一世的樣子,竟耀武揚威,在澶州官員麵前大擺朝中大臣的臭架子,還揚言說:“種種跡象表明,澶州士兵的潰逃事件,很有可能是程(顥)中允唆使的!我回到京師後,一定要麵奏聖上,彈劾這位不安分的中允。”
一位好心人得知這一消息後,惟恐程顥遭程昉暗算,便迅速悄悄地告訴程顥,讓他早加防備。
程顥聽後,不禁淡淡一笑,對那位好心人說:“謝謝你的關心,我不會有事的。程昉是故意虛張聲勢,他怕我到皇上那裏彈劾他,想給我一個下馬威。我料定他既不敢在皇上麵前參我,更不能把我怎樣!”
果然,程昉回朝述職時,在皇帝麵前真的沒說程顥一個“不”字。
“視民如傷”,“教化為先”施“仁政”
北宋官吏的任期一般為三年,不得久居一地。程顥在鄠縣幹了三年後,於1060年調往江寧府上元縣(今江蘇南京)繼續擔任主簿。
江南比西北富庶,按說當地民眾的生活一定過得不錯。可是,程顥到上元縣不久,卻收到了一大摞控訴田稅不均的狀子。為此,他深入第一線微服私訪,果然發現了一大怪現象:與江寧府靠近的良田,大都為有權有勢的人據為己有。
然而,由於官官相衛或權錢交易,這些良田的賦稅卻都很輕。而一般小民百姓所有的遠郊田,其賦稅則重得驚人。這樣一來,自然造成兩極分化,民不聊生,不少百姓不堪重負,隻好背井離鄉,以致大量的遠郊田撂荒。
主簿雖為正官之末(縣尉除外),但按照文案處理必須自下而上的規則,“矧一縣之事,自下而上,必始於簿。簿苟可否失其宜,政不平矣”。舉凡“獄訟賦役、簿書期會、文諜所移”,都要先由主簿閱辦,然後遞次呈送縣太爺。主簿依法秉公辦事與否,直接影響縣政成敗。主簿遵紀守法且嫻於庶務,縣政就容易清明。若是“市權釣吏,以規一己之私”,縣政就可能深受其害。正如胡祗遹所說:“縣政之得失,生民之休戚,皆出於簿。公平細密,事至物來,雖百冗交集,一照而辦,奸邪不能欺蔽,民無寃枉偏重。居是職而不閑書數,則縣政紊矣。”
程顥發現上元縣違背義理的驚人內幕後,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把“存心於愛物”、“與人必有所濟”(《明道先生行狀》)作為做人與做事的力量和勇氣的根基,並決定向邪惡勢力開戰。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他幫助縣太爺籌劃了一套平均賦稅的計策。即授民以田、平均田賦與製民以產的主張。他對縣爺說,百姓無業可守,就會“苛度歲月”、“人用無聊”,這就極容易產生“奸宄之心”。又說,“天生蒸民,立之君使司牧之,必製之恒產,使之原生,……此為治之大本也”(《二程文集》卷五《代呂公著應記號上神宗皇帝書》)。
縣太爺聽後,覺得言之有理,便采納了程顥的意見,並責成他具體負責實施平均賦稅方案。
可是,由於平抑賦稅的措施,直接損害了一部分為富不仁者的利益,立即引起了他們的強烈不滿,他們使出渾身解數,上躥下跳,搞得縣太爺也有點招架不住了。一句話,他們將不惜一切代價,企圖阻止這一措施的實行。
麵對“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局,程顥多次麵呈縣太爺,向其曉以大義,希望縣太爺不要向邪惡勢力讓步,做到令出必行,有什麼麻煩由他當擋箭牌。
接下來,盡管有人以種種卑劣的手段,對程顥進行威逼利誘,程顥就是不吃那一套。經過一番正義與邪惡的較量,最終還是邪不勝正,在拔掉了一個個軟釘子後,平抑賦稅在全縣平穩地展開了。
朝廷得知上元縣成功地推行均稅製後,遂決定在全國各地推行上元縣的經驗,上元縣縣太爺與程顥因此名聲大振。
在程顥後來的執政生涯裏,他也一直奉行“救民獲罪,所不辭也”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