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學”“理學”,政壇學壇大拚比(1 / 3)

大丈夫能曲能伸。

程顥不論是從地方晉升到中央,還是從中央貶謫到地方工作。他都以一顆平常之心對待。

工作崗位變了,地位變了。但他有一點始終沒變——以天理來規範自己的行為,不改做人做官的品質與脾性——正正派派做人,堂堂正正作官。

不僅如此,程顥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一旦王安石的“新學”成為官方哲學,其後果比他的變法更可怕。因為新學是在皇權的庇護下,通過定一國之策(新法),興一國之學,具有權威性與強製性;而王安石大權在握,又自以為是,一旦他罷黜百家,獨尊新學,形成體係,深入人心,將貽害無窮。

所以,為了追求自己的政治理想與信念,程顥嚐試著利用自己的影響力,與追隨他們的弟子們,以及一些誌同道合的簪纓縉紳一道,在基層開辟“第二戰場”——在理學的研究、傳播與推廣方麵作一些頗具開拓性的工作,為從理論上推翻“新學”作一些基礎性的工作。

這邊磨刀霍霍,厲兵秣馬,那邊也摩拳擦掌,揚眉劍出鞘。

熙寧六年(1073年)春,王安石在國子監內設立修撰經義所,首先將新學塞進太學教科書。通過修訂太學生的教科書,係統地對太學生灌輸“新學”思想,讓其從思想上認同變法的合理性,統一他們的思想道德,作為鞏固“變法”的理論基礎。以培養富有全新改革精神所需的治國人才。

其實,為修訂教科書,王安石與愛子王雱及新黨精英們籌備了數年,從幾十種儒家經典裏選出了最早的詩歌總集《毛詩》、記載周王朝重要曆史文件和重大曆史事跡的《尚書》和記載周朝政治製度的《周禮》三經為載體,擬按新黨思想為其作出新的解釋,修成“新學”教材——《三經新義》——《新經毛詩義》、《新經尚書義》、《新經周禮義》。

《三經新義》方案形成後,由王安石正式向皇帝提出,得到了趙頊的支持,趙頊立即下詔設置經義所,專修《詩》、《書》、《周禮》三經義,並命由王安石領銜修撰。王安石擬定了由新學得力幹將呂惠卿、王雱作為第一修撰人選的方案。

可是,反對派卻不答應。為此,新黨與舊黨展開了一場新的角力。

因為新學的反對者、三朝元老、樞密使文彥博擔心,一旦王氏獨家修撰,此後朝廷選拔出的官員全是讀著《三經新義》成長起來的新黨新人,新黨勢力勢必一統天下。於是,文彥博立即與樞密副使吳充商議,請他與自己一同舉薦程顥入經義所參與《三經新義》的修撰,讓程顥與呂惠卿、王雱分庭抗禮。

這位吳充,本來就不讚成新黨的主張,更因兒子之事與王安石近乎決裂,因此他與文彥博一拍即合,聯名上書,奏請皇帝趙頊令程顥作為修撰《三經新義》的重要人選。王雱得知後,馬上與呂惠卿分別上書,竭力阻止趙頊采納文、吳二人的提議。

神宗趙頊收到雙方的奏折後,尤其是被譽為“公忠直亮,臨事果斷,皆有大臣之風,至和以來,共定大計,功成退居,朝野倚重”的老臣文彥博的陳情,不免使神宗想起了與程顥相處的日子,恨不得立刻見到程顥。

王雱偵得神宗頓起戀舊情結後,立即與親信采取輪番上陣的方式,屢次進宮麵聖勸諫。

有一次,王雱激動地說道:“聖上,程顥是個恪守道學的俗儒,隻會死讀書,以前隻看司馬光眼色行事,全沒自己的主見。讓他入經義局,他必緊咬‘天不變,道亦不變’這些死條文,來阻礙新義的修撰,若是如此,新義不如不修!”

作為政治家,趙頊有意在國家重要機構裏同時安排新、舊黨人一同任職的習慣,雖然他個人很信任王安石,也大力支持和推行變法的實施,但總有意無意地在重要機構裏留給舊黨官員一席之地,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

曾幾何時,極力反對神宗支持王安石變法的三朝元老文彥博對神宗說:“祖宗法製具在,不須更張,以失人心”;“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熙寧五年(1072年),文彥博又公開反對王安石頒布實施市易司差官監賣果實,認為“損國體,斂民怨”,說華州山崩是天意不讚成變法的表示等。但神宗不僅沒有將其開革,而且拜其為司空,尋加司徒。直至熙寧六年,文彥博執意“不相與謀”,才以守司徒兼侍中出判河陽(孟州,今河南孟縣南)。到了元豐三年(1080年),又拜其為太尉。直到文彥博請辭告老還鄉,神宗才加封太師讓其安居洛陽。

此次,文彥博提到現將起用程顥,趙頊覺得言之有理。因為他極為欣賞程顥的學問與為人,的確是修撰經義的合適人選。所以這次設置經義所,神宗頗想采納文彥博和吳充的建議將程顥安置進去。

王雱見狀更是急不可耐,有一次上朝竟長跪不起,甚至不惜以辭職相諫:“稟奏陛下,臣所理解的三經與程顥理解的義理有天淵之別。若陛下堅持讓程顥入經義所,臣惟有請陛下準許臣退出新義修撰工作。”

趙頊見王雱態度如此堅決,且無休止地糾纏不放,生怕傷了他老子王安石的和氣,隻好無奈地應允了王雱要求,取消了程顥入經義所的計劃。

與此同時,王安石欲將科舉革除,一意興學,奏請神宗飭令興學專題會議。蘇軾毅然站出來反對說:“仁宗立學,徒存虛名,科舉未嚐無才,不必變更。”

神宗頗以為然。王安石則以科法尚未完善為由,決意要興學。於是,經輔臣互為調停,推行以經義論策取士,廢止以詩賦、帖經、墨義等開科取士內容。後來更立太學生“三舍法”,注重經學。並以其《三經新義》,注釋《詩》、《書》、《周禮》,頒行學官,無論學校科舉,隻準用王氏《新義》,所有先儒傳注,一律廢置。

蘇軾見王安石如此專斷,甚覺不平,遂借試進士發策、擬題命試之機,擬了這樣一個題目:“晉武平吳,獨斷而克,苻堅代晉,獨斷而亡,齊桓專任管仲而霸,燕噲專任子之而敗。”以此譏諷王安石新學。

王安石因此挾嫌生釁,奏請神宗調蘇軾為開封府推官。蘇軾決斷精敏,聲聞益著,再次上疏指斥新法:“……臣恐自茲以往,習慣成風,盡為執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綱紀一廢,何事不生?臣願陛下存綱紀者此也。事關重大,用敢直言,伏乞陛下裁察!”

此疏一上,王安石更是惱羞成怒,便指使禦史謝景溫妄奏軾罪,窮治無所得,方才寢議。蘇軾見自己的進諫未被采納,便乞請外調,他因此被改任杭州通判。時人以詩紀事曰:

蜀地挺生大小蘇,

才名卓絕冠皇都。

昭陵試策曾稱賞,

可奈時艱屈相儒。

東方不亮西方亮。

程顥雖然入經義所不成,但他發現,自唐以來,洛陽便是禮簪冠纓之族、鍾鳴鼎食之家的聚集之地。有詩為證:“鄰家並侯伯,朱門掩芳菲,畦花被錦鏽,庭檜森旌旗,華堂洵金碧,疊觀凝煙霏,仿佛象宮禁,蕭條遠喧卑。”(《欒城集》卷七)

不僅如此,與二程一同反對王安石新學的領袖人物文彥博、呂公著、富弼、司馬光以及理學的另一位創始人物邵雍都在此居住。

程顥認為,這裏不僅權貴雲集,而且遠離京都,受到的幹擾少,是宣揚理學的理想之地。於是,他們兄弟與這些同命相憐、又誌同道合的名流,效法魏晉名士相互品題的形式,經常在一起指點江山,激揚文字。

這些名流彙集於此,儼如一個在野內閣,策謀計議,爭取士大夫,俟機而動。司馬光“居洛十五年,天下以為真宰相”,當即此義。富弼“在洛陽,多以手疏論天下大利害,皆大臣之所不敢言者”(《邵博聞見後錄》卷二四)。據邢恕追述,程顥“既不用於朝廷,……居洛幾十年,……在仕者皆慕化之,從之質疑解惑;閭裏士大夫皆高仰之,樂從之遊;學士皆宗師之,講道勸義。……於是先生身益退,位益卑,而名益高於天下”(《伊洛淵源錄》卷二)。

隨著二程兄弟的聲望與日俱增,全國各地的學者紛至遝來。一撥撥的弟子自覺不自覺地形成了宣揚理學的“統一戰線”。

二程兄弟在洛陽講學始於熙寧五年(1072年),當時因其父程珦擔任管勾西京(洛陽)東郊之嵩山崇福宮,而崇福宮與嵩陽書院(今河南省登封市)毗鄰,院方獲悉後,特地邀請二程到嵩陽書院講學。

二程兄弟收到請柬後,覺得到嵩陽書院講學真可謂一舉數得。首先,書院有良好的學術氛圍,利於理學的傳播與推廣。因為該院始建於北魏太和八年(公元484年),初名嵩陽寺,曆史上曾為佛教、道教場所,後來為儒家獨占。隋煬帝大業年間(公元605-617年)列名為嵩陽觀,成為道教活動場所。唐高宗時,高宗兩訪潘師正,都以嵩陽觀為行宮。五代後唐清泰時,進士龐士曾在嵩陽觀聚眾講學,後周時改為太乙書院,成為儒學活動中心,宋初又更名為太室書院,宋仁宗景祐二年(公元1035年)重修太室書時賜名嵩陽書院,並設院長掌理院務。其次,自己應邀講學名正言順,可解除為講學場地發愁之憂。此外,附近的中嶽嵩山,佛、道、儒文物遺跡豐富,在方圓7公裏的範圍內,相繼產生了禪宗祖庭、“天下第一名刹”的少林寺,中原地區中最大的道教聖地中嶽廟,再加上宋代四大書院之一的嵩陽書院等馳名中外的佛、道、儒文化的代表,這在中國的名山之中獨一無二,形成了一道“三教薈萃”的獨特風景。所以,二程兄弟欣然應邀講學。

果然,二程至此講學不脛而走,洛陽乃至京師的儒生紛紛慕名前來拜師求學,一時間聚生徒數百人,使書院名聲大振,一躍成為北宋四大書院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