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書生意氣,諍諫皇帝表精誠(3 / 3)

一次暑假,程頤受命與孫覺、顧臨等一起審定國子監舊條例。這位執拗公,又以義理的要求,麵對那些昔日草擬國子監條例的太學主持者,毫不留情地對舊條例幾乎是全盤否定,讓人無地自容。禮部尚書胡宗愈聽說後,十分惱怒,竟上奏高氏與皇上,請求以“破壞祖宗之法”為由,解除程頤的職務。

又一次,在程頤給趙煦講課間隙,活潑好動的少年趙煦突然對窗外的春風楊柳萬千條頗感興趣,便站在柵檻上順手折斷了一根樹枝。

程頤認為,這與理學的規範相悖。於是,他立即在大庭廣眾之下嚴肅地批評了趙煦。他說,皇上的一言一行一定要符合理學的規範,給萬民做表率。時下陽春時節,正是萬物複蘇的時候,豈能無故折斷柳條?

頓時,趙煦被他說得臉紅脖子粗,雖然當麵勉強地表示認錯,但心中鬱鬱寡歡。在坐的官員,則在背後對程頤發泄不滿,認為他像訓斥鄉間小孩子一樣地對待聖上,弄得皇帝“不悅”,有失君臣禮儀。就連極力舉薦他來的司馬光,聽說後也覺得他做得太過分,“聞之變不悅”。

自仁宗以來,皇帝的說書官都是侍立講讀,而程頤卻以師道尊嚴為由,始終堅持坐著講課。

當時年已八旬的文彥博以太師身份任宰輔,對小皇帝十分恭敬,常常侍立終日。哲宗多次對他說:“太師少休。”

可是,趙煦每次都頓首謝恩,但文彥博仍侍立不去。

於是,有人問程頤:“文潞公(文彥博)貴為宰輔,對皇上尚且如此恭敬,你為何倨傲呢?”

程頤以維護師道、布衣尊嚴的態度解釋說:“潞公雖然是三朝老臣,但他畢竟是臣事(幼)主,不得不恭。吾雖然是布衣,但卻是皇上之師,師徒之間有師道尊嚴,豈敢不自重?吾與潞公所以不同也。”(均見《程氏外書》)而且說,他這樣做,更重要的不是讓小皇帝尊敬自己,而是讓皇帝自幼養成尊敬師長的良好習慣。程頤同皇帝如此較真,還與其個性也是分不開的。他一生端謹整肅,身為文人,卻無絲毫閑情逸致,凡琴棋書畫,花鳥魚蟲之類,一無所好,且視之為玩物喪誌。雖然他的獨樹一幟,被文潞公等讚其“真侍講也!”(《伊洛淵源錄》卷四《伊川先生年譜》)但大多數大臣覺得他這是對聖上之大不敬,聖上也日益對其不滿。

不僅如此,程頤對自己分外之事亦毫不含糊,往往不給人留情麵。

一日,程頤前往經筵給皇帝說書,他等了半天未見哲宗趙煦蹤影,經詢問宦官,方知趙煦因患瘡疹而未到邇英殿。

於是,程頤前去質問宰相:“皇帝不到邇英殿,太皇太後不應當單獨坐在那裏召見百官。況且主上有病,大臣裝作不知道,不問安,這是對皇上之大不敬!”宰相怕這位老學究較真,第二天,便率領百官奏請問候皇上的病情。程頤也因此招致“大臣亦多不悅”(同上)。更為他日後運乖時蹇埋下了伏筆。

文人相輕是古往今來的一大弊病,程頤與蘇軾自然也不能免俗。

那是宋神宗元豐八年(1085年)三月,哲宗趙煦嗣位,太皇太後高氏臨朝聽政。朝廷致力於清除王安石變法影響、恢複祖宗舊製的工作,前後曆時九年。至此,支持變法的政治派別,被時人稱之為“元豐黨人”,反對變法一派,則被稱之為“元祐黨人”。帝國政治陷入黨爭的泥沼,不可自拔。

次年二月,程頤為通直郎、充崇政殿說書,為哲宗皇帝講書時,蘇軾則任翰林學士侍讀,與程頤同侍哲宗皇帝。

但是,程頤任講官深受元老重臣的信賴,“呂申公(公著)為相,凡事有疑,必質於伊川。進退人才,二蘇疑伊川有力,故極口詆之。”(《二程集》第343頁)由此產生了他們之間在政治上的互相猜疑和詆毀。繼而出現程頤“在經筵,歸其門者甚眾,而蘇軾在翰林,亦多附之者,遂有洛黨、蜀黨之論。二黨道不同,互相非毀”(《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四百七十一)。

程頤為人行事,“多用古禮”,蘇軾謂其不近人情,“深嫉之”(明.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卷四十五);關於“人情”,蘇軾認為,“道”是順應人們自然感情的原則,而不是強製性的“勉強力行”。尤其是蘇軾和程頤在皇帝麵前或朝臣之間爭寵鬥勝的名位之爭,最後導致了洛、蜀門人之間的鬥爭。

洛黨即以程頤為領袖,以朱光庭、賈易、尹焞、張繹等為羽翼;蜀黨以蘇軾、蘇轍為領袖,呂陶、孔文仲、孔平仲等為羽翼。此外尚有包括劉摯、梁燾、王岩叟、劉安世等的朔黨,則依違於洛蜀之間,而更多地傾向洛黨。

程頤的門人賈易、朱光庭對蜀黨攻擊程頤心裏感到不平,便聯合起來攻擊蘇軾。到了元祐二年(公元1087年),蜀黨黨朋接二連三地發動了對洛黨的強勢反攻。蘇軾甚至運用奏狀的重武器對付程頤,他說:“臣素疾程頤之奸,未嚐假以辭色。”劉安世論稱,程頤與歐陽棐(歐陽修之子)、畢仲遊、楊國寶、孫樸交結執政子弟,號為“五鬼”;孔文仲極力彈劾程頤,諫議大夫斌仲則因蜀黨之意稱程頤為“五鬼”之魁,“汙下儉巧,素無鄉行;經筵陳說,僭模忘分;遍謁貴臣,曆造台諫;騰口間亂,以償恩仇。致市井目為‘五鬼’之魁。請放還田裏,以示典型。”(同上)盡管疏中雖多誇大貶抑之詞,企圖置洛黨死地,但亦非空穴來風,而是多有實指,具有很大的煽動性。

洛、蜀之爭的結局是兩敗俱傷。

元祐二年(1086年)八月,在蜀的炮轟下,程頤被罷崇政殿說書之職,回到洛陽去管理西京國子監,繼續他的講學生涯。

就在蜀黨歡慶勝利、鞏固自己的陣地的骨節上,不意,蘇軾也於元祐四年被逐出朝廷,外放杭州任知州。

元祐時代的洛黨、蜀黨,是封建的“品級聯合”之中舊黨豪貴內部依地方勢力而結合的互相傾軋的集團。洛蜀黨爭也反映為洛學與蜀學的學術宗派之爭。

與此同時,洛蜀黨爭乃是舊黨內部的宗派傾軋,和新舊黨爭是不同的。不論是洛黨還是蜀黨,他們都共同反對新黨及其政策。蜀黨的核心人物“二蘇”,在神宗朝均因對抗王安石新法被貶;舊黨取得政權後,同時召入,先後任翰林學士。蘇軾於元祐時任至兵部尚書;蘇轍權吏部尚書,使契丹還,為禦史中丞。

元祐五年(1090年),就在程頤政治上失意之際,其父程珦於正月十三日在西京國子監公舍壽終正寢,享年85歲。程頤隻好告假在家閉門丁憂,其間,他揮淚撰寫了《先公太中家傳》(《二程集》p646-653),以文人特有的方式追思父親不平凡的一生。並於當年四月十日將父親下葬於伊川先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