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放涪州,著述《易傳》示門人(1 / 3)

元祐年間的蜀、洛黨爭畢竟屬於書生意氣之爭,程頤雖被貶官,但並未遭到太大的迫害。

此後,程頤數次上書辭職,請求放歸故裏,皆未得到允許。元祐七年(1092年),程頤為父親丁憂期滿,禮部侍郎兼侍講、曾與司馬光同修《資治通鑒》的弟子範祖禹屢次向皇帝進言,讚揚程頤的學識,請求給程頤進朝中複以學職。但因執政的蜀黨黨首蘇轍加以阻撓而未果。其後又因“有怨望輕躁語”而被監察禦史董敦逸彈劾,遂被授管勾崇福宮。

盡管在政治上遭受打擊,但程頤並未放棄自己的追求,仍堅持窮理、著述與授徒。

屋漏偏遭連夜雨。正在此間,他的幾個得意弟子李籲、劉絢、呂大臨等接二連三地英年早逝,如此白發人送黑發人,這對於他來說簡直是致命一擊。在《河南程氏文集》卷十一收錄的《祭劉質夫文》、《祭李端伯文》、《祭楊應之文》、《祭朱公掞文》中,記錄了他極度悲傷的心情。

悲痛過後,程頤重新振奮起精神,招收了尹焞(字和靖)等新弟子,與楊時、謝良佐、遊酢等一起繼續從事傳經布道的事業。

緊接著,朝廷的政局就像棋局一樣,說變就變。等到薦引程頤的一派人的失勢,程頤也就跟著倒楣了。或者他的一些奇特的令人非議的行徑,給反對派提供了口實,把帳算在舉薦他的一派人頭上。

形勢發展得愈來愈嚴峻。元祐八年(1093年)九月,高太後去世,哲宗親政,次年改國號“紹聖”。

新皇帝是一位可能有某種心理生理缺陷的18歲皇帝,他早已把昔日老師程頤的話忘得一幹二淨,竟然再次起用章惇(字子厚)、蔡卞(蔡京之弟,熙寧三年兩兄弟同科舉登進士第)等變法派人士,全麵恢複變法新政,嚴酷打擊元祐黨人,前後曆時六年有餘。

以王安石事業繼承人的姿態,出現在帝國政壇最高層的章惇宰相,原是蘇軾簽判鳳翔時結交的朋友,當時任商州令,他性格狂放,膽大妄為,而又誌向高遠,和蘇東坡脾氣相投,兩人因此有過一段同遊同飲的好日子。

元祐年間,蘇東坡知貢舉,陰錯陽差,錄取了章惇的兒子章援為第一名,這樣,他和章家又多了一層關係。

可是,誰也想不到,章惇竟然成了蘇軾的後半生的噩夢。當年的小吏搖身一變為握人生死於掌上的權相,自尊惡化為自大和專橫,朋友變成的敵人。因為相知甚深,關注得格外細膩,整治起來自然整治得格外有“雅趣”——

羅大經在《鶴林玉露》說,“蘇子瞻(蘇軾,字子瞻,號東坡居士)謫儋州,以瞻與儋字相近也。子由(蘇轍,字子由)謫雷州,以雷字下有田字也。黃魯直(黃庭堅,字魯直,自號山穀道人,又號涪翁)謫宜州,以宜字類直字也”。所有這些,都是章惇出的餿主意,鬧了一出貓捉老鼠的惡作劇。

接下來,蘇東坡謫居惠州時,他對這一切安之若素。盡管身處遭人唾棄的嶺外之地,也不因此而喪誌,仍舊悠然地過著清貧的生活。他常常以詩言誌,其中有兩句詩雲:“為報詩人春睡足,道人輕打五更鍾。”哪知,此詩傳至京師,章惇又不高興了,嫌蘇東坡在逆境中太“快活”,就再貶他到昌化。

與此同時,章惇還不計後果、不留餘地地整治政敵,甚至正式提出,要將司馬光的墳墓掘開,暴骨鞭屍;製訂了一整套摧殘元祐黨人及其子女後代的計劃。是他的同黨警告他不要開這種先例,免得冤冤相報時,他才勉強放棄了這個黨同伐異的駭人念頭。

朋友尚且如此,程頤的境遇就更慘了。到了紹聖四年(1097年)十一月,程頤再遭劫難,被流放到涪州“編管”。宋代官員得罪,輕者送某州居住,稍重曰安置,最重曰“編管”。所謂“編管”是在指定之地,受地方官管製,不得自由行動。當時的涪州(今重慶涪陵市),宋屬夔州路,州治涪陵,轄三縣。

聖旨下達後,昔日司馬光舉薦的尚書左右丞、時任西京(洛陽)知府李清臣惟恐牽連自己,於當天就奉命強迫遣送程頤,就連程頤提出回家告別叔母也不允許。

不過,臨行前,李氏見程頤如此寒酸,乃贈送他一百兩銀子,卻遭到了程頤的斷然拒絕。

程頤先從旱路到山城重慶,再沿長江下行120公裏,就是涪州的小山城涪陵了。

他放眼望去,發現與這個依山傍水的小山城隔江相望處,有一個叫北山坪的北岩。

出於好奇,程頤特地從涪陵城的長江岸邊登上過江小船,木船在槳聲裏劃開江水,撩開江霧。從船上向北眺望,北岸紫氣蒸騰,隱現點點神秘。

隨著船夫靠近岩岸,岩壁上數十幅古代摩岩石刻閃入眼簾。經詢問才知,這裏從唐代開始便興建了一批佛寺和書院,代代續傳,形成了涪陵文化的發祥地。

小船靠岸後,他們一行沿羊腸山路向上攀登,約一個時辰,才爬上了北岩。

在砂岩上竟有一座石窟!它背靠岩壁,麵向長江,頗為幽靜。

程頤站在洞口,放眼長江,盡管進入冬天,草枯葉黃,淒風陣陣,江水清淺,心中不免有點感傷。好在冬天水落石出,江心的白鶴梁顯現出來,而江對麵小城周圍古木參天,烏楊樹麻柳樹密集成林,倒也有不少的趣味。

白鶴梁是長江江心西側一道天然石梁,全長1600米,寬約15米,自西向東順江延伸。鑒湖卻是石梁攔出的江水,平靜如鏡,與另一麵的奔流形成鮮明對照。

進而,程頤想,若是夏天站在這裏,眺望夕陽下滾滾東逝水,或許又可以激發起自己的治學靈感。於是,他心裏說:若是在如此的仙境治易,豈不快哉。

隨後,他轉身看了看,隻是石窟洞口過於窄小,人不能進,洞內也需要整修方能居住。程頤就與身邊的弟子譙定等商量,大家決定一起動手鑿洞,以洞為家。

經過弟子們的努力和附近山民的幫助,經過一番整修,人側身可穿過洞口,洞內的高度與寬度均達到4米,深也有2米多。

接著,他親自潑墨揮毫,在門額上題寫了“點易洞”三個正楷大字。於是,此處便成為他治學的理想之所了。

在接下來的三個年頭裏,盡管他慘遭厄運,而且這種無情打擊還累及於他的子孫和學生。但他仍然以一個學者的責任感孜孜不倦地在“點易洞”中著述。他深情地寫道:

“現在農夫冒著嚴寒、酷暑和大雨,深耕除草,播種五穀,我可以拿來吃;各行各業的技術工匠,製作器物,我可以拿來用;武裝的兵士,身披堅甲手拿利器,以守衛疆土,我能夠平安無事。我這種人沒有什麼功勞恩澤貢獻給別人,而虛度光陰,安心做天地間一條蛀蟲,惟有整理聖人遺留下來的書,或許對別人有些裨益吧。”

於是,他數年如一日,以誠敬之心,用他的如椽巨筆進行《伊川易傳》、《春秋傳》等巨著的寫作。《同治重修涪州誌》記載了程頤在此間的活動,該誌雲:

“渡江老殳,涪陵人。伊川先生謫涪,渡江,中流,舟瀕覆,人皆哭,伊川獨正襟危坐如常。及岸,老殳問曰:‘當船危時,君正坐,色甚壯,何也?’伊川曰:‘心存誠敬耳。’”

直至元符二年(1099年)正月,其傳世之作——《伊川易傳》才脫稿。

程頤治《易》,推崇王弼、胡瑗、王安石三家,其所著《伊川易傳》繼承了王弼的性理傳統。他在《易傳》的《序》中說:

“《易》,變易的意思,隨時變易以服從道的意思。它作為一部書,內容廣博一切都包含,是要理順人性與天命的道理,貫通看得見和看不見的事情之間的因果關係,窮盡萬事萬物的真實情況,而顯示開通民眾的心誌、成就天下事業的方法。聖人們為後世操心,可以說極為周到了。現在離開古代雖然久遠,聖人遺下的經典還在,但是先前的儒者不理解其本意,而隻把其言論傳下來,後來的學者隻知道背誦這些言論而忘記其深長的意味,從秦朝以後,其本大概就失傳了。我出生在千年之後,為這些人文內容的湮沒不彰而悲傷,要使後人溯流而上找到源頭,這就是我寫作《易傳》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