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友仲子嚐論“不知心恨誰”句,英譯微嫌薄弱。衲謂第以此土人譯作英語,恐彌不逮。是猶倭人之漢譯,其蹇澀殊出意表也。又如“長安一片月”,尤屬難譯,今英譯亦略得意趣。

友人君武譯拜倫《哀希臘》詩,亦宛轉不離原意,惟稍遜《新小說》所載二章,蓋稍失粗豪耳。顧歐人譯李白詩不可多得,猶此土之於Byron也。其《留別雅典女郎》四章,則故友譯自《Byron集》中。沙恭達羅(Sakoontala)者,印度先聖毗舍密多羅(Viswamitra)女,莊豔絕倫。後此詩聖迦梨陀娑(Kalidasa)作“Sakoontala”劇曲,紀無能勝王(Dusyanta)與沙恭達羅慕戀事,百靈光怪。千七百八十九年,William Jones(威林,留印度十二年,歐人習梵文之先登者)始譯以英文。傳至德,Goethe見之,驚歎難為譬說,遂為之頌,則《沙恭達綸》一章是也。Eastwick譯為英文,衲重移譯,感慨係之。印度為哲學文物源淵,俯視希臘,誠後進耳。其《摩訶婆羅多》(“Mahabrata”)、《羅摩衍那》(“Ramayana”)二章,衲謂中土名著,雖《孔雀東南飛》、《北征》、《南山》諸什,亦遜彼閎美。而今極目五天,荒丘殘照,憶昔舟經錫蘭,憑吊斷塔頹垣,淒然淚下。有“恒河落日千山碧,王舍號風萬木煙”句,不亦重可哀耶!

曼殊

《潮音》跋

曼殊黎,始名宗之助,自幼失怙,多病寡言,依太夫人河合氏生長江戶。四歲,伏地繪獅子頻伸狀,栩栩欲活。喜效奈良時裹頭法師裝。一日,有相士過門,見之,撫其肉髻,歎曰:“是兒高抗,當逃禪,否則非壽征也。”五歲,別太夫人,隨遠親西行支那,經商南海,易名蘇三郎,又號子穀,始學粵語。稍長,不事生產,奢豪愛客,肝膽照人。而遭逢身世有難言之恫。年十二,從慧龍寺住持讚初大師披剃於廣州長壽寺,法名博經。由是經行侍師惟謹,威儀嚴肅,器缽無聲。旋入博羅,坐關三月,詣雷峰海雲寺,具足三壇大戒,嗣受曹洞衣缽,任知藏於南樓古刹。四山長老極器重之,鹹歎曰:“如大德者,複何人也!”亡何,以師命歸廣州。時長壽寺被新學暴徒毀為圩市,法器無存。黎乘歐舶渡日本,奉太夫人居神奈川。太夫人令學泰西美術於上野二年,學政治於早稻田三年,一無所成。清使汪大燮以使館公費助之學陸軍八閱月,卒不屑。從此孑身傲遊,足跡遍亞洲,以是羸疾幾殆。太夫人憂之,藥師屢勸靜養,而黎馬背郎當,經缽飄零如故。

嚐從西班牙莊湘處士治歐洲詞學。莊公欲以第五女公子雪鴻妻之,黎垂淚曰:“吾證法身久,辱命奈何?”莊公為整資裝,遂之扶南,隨喬悉摩長老究心梵章二年,歸入靈隱山,著《梵文典》八卷,蓋仿《波彌尼八部書》。餘杭章枚叔、儀征劉申叔,及印度邏罕學士序而行之。

黎繪事精妙奇特,太息苦瓜和尚去後,衣缽塵土,自創新宗,不傍前人門戶。零縑斷楮,非食煙火人所能及。顧不肯多作,中原名士,不知之也。

初,駐錫滬上,為《國民日日報》翻譯。後赴蘇州任吳中公學義務教授。繼渡湘水,登衡嶽以吊三閭大夫。複先後應聘長沙實業學堂、蒙正學堂、明德學堂、經正學堂、安徽公學、蕪湖皖江中學、金陵陸軍小學、日本西京學社、淑德畫院、南海波羅寺、盤穀青年學會、錫蘭菩提寺、口惹口班中華會館諸處,振鈴執鞭,慈悲慷慨,詔諸生以勇猛奮迅,大雄無畏,澄清天下。故其弟子多奇節孤標之士。

前歲,池州楊仁山居士接印度摩訶菩提會曇磨波羅書,欲遣青年僧侶西來漢土,學瑜伽、禪那二宗,並屬選諸山大德,巡禮五天,踵事譯述,居士遂偕詩人陳伯嚴創辦禾氐垣精舍於建業城中,以為根本。函招黎,並招李曉暾為教師,居士自任講經。十方宗仰,極南北之盛。黎盡瘁三月,竟犯唾血,東歸隨太夫人居逗子櫻山。

循陔之餘,惟好嘯傲山林。一時夜月照積雪,泛舟中禪寺湖,歌拜倫《哀希臘》之篇。歌已哭,哭複歌,抗音與湖水相應。舟子惶然,疑其為精神病作也。後為梵學會譯師,交遊婆羅門憂國之士,捐其所有舊藏梵本,與桂伯華、陳仲甫、章枚叔諸居士議建“梵文書藏”,人無應者,卒未成。

黎雜著亦多,如《沙昆多邏》、《文學因緣》、《嶺海幽光錄》、《娑羅海濱遁跡記》、《燕子龕隨筆》、《斷鴻零雁記》、《泰西群芳名義集》、《法顯〈佛國記〉、惠生〈使西域記〉地名今釋及旅程圖》,俱絕作也,又將《燕子箋》譯為英吉利文,甫脫稿,雪鴻大家攜之瑪德利,謀刊行於歐土。